妈妈坚持不搬家,我也没办法。正在这时,妈妈却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消息像平地一声春雷响,把我们的心脏都炸飞了。王大憨可还没离婚啊,在这大城市里我们是外来户,如果生下这个孩子,还不得是黑户口?以后上学就业什么的可怎么办?一时间把我们愁坏了。
当然把孩子打掉不失为上策。如果留下这个不该到来的孩子,以后面临的问题可就大发啦。现在我们四口人勉强糊口,劳累的体力活把妈妈年轻的腰身都压垮了。我像一棵豆芽菜,还不能顶起家庭的脊梁。王大憨的心脏病还要天天吃药。他不但不能给家里挣大钱,自己做一点手工活,还不够他一天一包烟钱,别提让他养家糊口了。自从我来到后,我也发现了,他就是妈妈供养在家里的一尊佛,天天好酒好菜供养着,还得一天到晚笑嘻嘻地对他。妈妈听人说是不能惹他生气,一生气气坏了身子,住到医院就是倾家荡产。妈妈认了这话,每天对他温言细语,嬉笑妍妍,有火气都是冲我们姐妹发。她不但自己对他温婉,也要求我们对他爱戴有加。可他却像别人欠他五百万似的,整天摆着一副扑克脸。什么人啊,这是?
妈妈愁得直哭,哀哀怜怜地垂着泪珠看着王大憨。王大憨个窝囊废就知道吸烟叹气。他不说是留下这个孩子,还是坚决打掉。沉默半晌,他竟然走了。看着他鞠镂着腰的背影,老态毕现,让我憎恶厌烦。我盯着他的背影,恨不得把他的身子用目光之剑刺穿。对妈妈的老情人,我就这么恶毒。
我悄悄对妈妈说:“你赶紧去医院流产吧,免得夜长梦多!”
妈妈一听泪水长流,哽咽着说:“我都三十五岁了,能生孩子的时间不长了。这是我和他怀的第一个孩子啊,我怎么舍得流产呢?”
虽然我知道妈妈想用一个孩子换取他们共同的未来,维系他们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但是对王大憨这样的男人真的不值得她做这么大的牺牲!
我直言不讳地给妈妈讲:“妈妈,你一心一意对他好,可他连婚都不离,哪有和你一起过日子的心呢?别太傻了,给我打算打算,给妹妹的未来打算打算吧!毕竟我们才是你的亲孩子啊!”
妈妈目光呆滞,不哭不笑,脸上也没有表情。我有些害怕,以为她被吓出毛病来了,摇摇她的肩膀,她木乃伊似的整个身子都随之摇摇欲坠。我催促道:“妈,我说的话你能听进去吗?”
“啊?哦,知道,知道!”她仿佛才醒悟过来,迟疑地想了想,言不由衷地苦笑着对我说,“大妮,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现在已经离婚了,又跟他出来三年多了,日子眼看越过越好了。我现在更不能离开他了,不是吗?”
我恨铁不成钢地问:“妈,我不是没说让你离开他吗?再说你想和谁相好都是你的自由。现在你离婚了,就是一个单身女人,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天下男人那么多,你犯不上一棵树上吊死,是不……”
“哪能这样呢?”妈妈不满地瞪视着我的脸说,“女人对感情要始终如一,不能有二心!”
可能她想到曾经背叛过我爸爸,慌忙补充一句:“只要是真心对一个人好,哪怕他变成一坨狗屎了,我也要对他矢志不渝!”
看看,我妈妈演绎的故事简直就是一部现代版的《烈女传》啊,矢志不渝,忠贞不二,就差给她立一座贞节牌坊。现代人还兴这个?
但在妈妈的字典里,她认准了王大憨,就是死了化成灰,她也是王大憨的老婆。可惜,她认他当丈夫,人家只拿她当情人,连离婚这点牺牲都不愿意。白吃人家的饭,白睡人家身子,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
我还想再劝妈妈流产,结果把妈妈逼疯了。她有些歇斯底里地冲我骂道:“你奶奶的,是不是你黑心了,不想让我再生一个孩子?你怕啥?我这里没有家产可争,没有遗产可以继承,只有一地鸡毛,一地乱摊子!”
“可即便是这样,你还是要生下这个孽种?!”
可能我说话太过恶毒,口气也呛人,妈妈直接被我气疯了。她歇斯底里地冲我吼道:“你给我滚!你这个丫头,跟你亲爹一样没有人性!你想想我跟着王大憨跑出来,顶了多大的压力啊?可是你张口闭口就叫我流产!这是一条人命啊,你就这么忍心?再说,人家都有儿子,只有我……”
然后她又是一番啰嗦,唠叨些没用的话题:什么跟着我爸爸日子苦,挨打骂,跑出来吃不饱,累得要死,受了多少委屈……啰嗦了一大堆,边鼻涕眼泪抹着,边絮絮叨叨倾诉着。唉,我总算听明白了。以前爸爸打她,奶奶骂她,都因为她不生男孩。她这是心里赌了一口气呢?这是心有千千结啊?
她在潜意识里说:“谁说我不能生儿子呢?不是我不能生儿子。地是肥沃的好地,种啥结啥!总而言之一句话:生男生女不是咱女人说了算的!”
言外之意:她也能生男孩!
这个天真的想法让她亢奋不已。为了寻求心理安慰,她匆匆忙忙从抽屉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跑出去了,过了四十分钟后兴冲冲跑回家。看看家里只有我和妹妹坐在客厅里装瓜子,她有些郁闷,兴奋的心情也平和下去。
我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不耐烦地问:“不干活,跑哪去啦?不是说今天必须把这半袋装完的吗?刚才前面的李老板都来催啦。”
妈妈并不在意,只是沉浸在自己幻想的巨大甜蜜里。她终于心里埋不下秘密,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大丫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二妹妹坐在小马扎上,左手张着小小的瓜子袋口,右手小巧玲珑,熟练的把一把把瓜子装进袋子里。她笑起来的样子温馨甜蜜,她也不抬脸,只是微笑着问道:“妈妈,什么秘密不能跟我说?老师说,对自己家人不能隐藏秘密。如果有秘密不给家长说,就不是一个好孩子!”
听她奶声奶气地说完,我和妈妈都被逗笑了。这个小东西!我们时常忽视她,总觉得她是一个小孩子。但现在她已经是三年级学生,真的懂了很多知识。老师给她讲儿童防止性侵的知识被她学会了,有空就给我们讲课,惹得我们开怀大笑。
妈妈不好意思地说:“不给你个小东西说吧怕你以为我偏心,其实真没事。”
妹妹调皮地说:“妈妈就是偏心,有事跟姐姐讲,不跟我讲。”
妈妈无奈,只好说:“那好,那好,我服了二丫头啦。我就给你们一块儿说吧。刚才我找人去看了,那人说我怀了一个男胎……”
妹妹反应过来,高兴地拍着小手喊:“嗷嗷,真好!我也有小弟弟啦!以后再写作文时,我就写《我的可爱小弟弟》……”
我心里一沉,冷笑着问道:“是不是找神婆跳大神后说的?”
妈妈有些尴尬,苦笑着说:“医院里又不给说是男是女,找个神仙看看,有什么不好?反正只要看得准确就行,不就是五十块钱吗?”
“哈哈,”我冷笑,讥诮地看着妈妈,然后反唇相讥,“神婆也就能骗骗你这样的。她能看出来是男孩女孩?那她看出来你是私奔出来的吗?她看出来王大憨不是一个男人吗?她看出来……”
“啪——”一个大嘴巴子被狠狠甩在我脸上。我顿时感觉右脸火烧火燎地疼。我的眼泪立马滚落脸颊。我委屈地捂着半拉脸,怒气冲冲地冲她吼了一嗓子:“就你瞎眼!被人骗财骗色,一辈子愚昧!我说神婆看不准,你还打我!我说王大憨是渣男,你还不信……”
正在此时,王大憨从院子里向屋里走。他身后的夕阳如火,把他高大鞠镂的背影勾勒出一个金色的圈子。我们说的话被他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他的身影顿了顿。妈妈立刻就吓懵了,表情都僵硬在脸上。她尴尬地支支吾吾道:“老王,孩子不懂事,随口乱说。都是我教育不好,要打你打我……”
妈妈那副谦卑的表情令我心碎。我忽然后悔投奔这里。我以为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家,兜兜转转之后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家园!我此刻仿佛置身沙漠,孤苦无依,可怜巴巴。
王大憨麻撒着眼皮瞧我一眼,仿佛不屑于看第二眼似的,慢悠悠说道:“孩子大了,这个家看样子是留不住她了。你看咱家小门小户的,哪里养得起这么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啊……”
讽刺,赤裸裸的讽刺!别以为我听不出来。我要有尿性,当场拍拍屁股就走人。但我没有尿性啊。我兜里没有一分钱,能去哪里啊?
我气得站起来,用力踢翻了一把小凳子。还不解恨,然后把凳子狠狠踢到院子里。一只芦花母鸡在院里悠闲地刨着土,被这突然飞来的暗器吓了一跳,慌忙“咕咕呱呱”叫着,拍打着翅膀跑走了。
妹妹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一时我心里很难受,忽然感觉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爸爸残暴的血。难道我和爸爸一样,都是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