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铁砂磨骨
晨雾裹着松脂香漫过山阶时,舒穆禄正蹲在青石板上数蚂蚁。三十二只红头兵蚁扛着碎米粒,在青苔裂开的缝隙里排成歪扭的队列。他伸出食指轻点领头的蚂蚁,那小家伙立刻举起前螯,米粒簌簌抖落几颗。
"倒是比村口王屠户家的看门狗机灵。"舒穆禄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馍,掰下碎屑撒在蚁群必经之路。昨夜在山神庙檐下躲雨,这馍还是用最后三枚铜钱跟货郎换的。
破空声骤起。
蚂蚁们突然四散奔逃,舒穆禄后颈寒毛倒竖。他本能地抱头滚向石阶内侧,一道青光擦着耳畔掠过,将丈许外的古槐拦腰斩断。木屑纷飞间,黑袍人踏着断树残枝飘然落地,腰间骷髅玉佩叮当作响。
"小崽子倒是滑溜。"阴恻恻的笑声像是用砂纸磨过铁锅,"把令牌交出来,留你全尸。"
舒穆禄摸向腰间柴刀,掌心却触到个冰凉物事——那是今晨在山涧洗脸时,从上游漂来的玄铁令牌。此刻令牌表面浮起细密水纹,竟与黑袍人袖中透出的红光隐隐呼应。
"血煞追魂令?"黑袍人瞳孔骤缩,双掌翻涌起腥风,"你怎会有..."
铮!
清越剑鸣破开浓雾。舒穆禄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再睁眼时,黑袍人已被七尺青锋钉在岩壁上。剑柄缀着的冰蚕丝绦随风轻晃,握剑的手骨节分明如白玉雕成。
"青霄地界。"白衣少年收剑入鞘,声音冷过山巅积雪,"越界者死。"
舒穆禄张了张嘴,谢字还没出口,那道身影已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际。他弯腰捡起被剑气削断的半截衣带,突然发现令牌表面多了道蜿蜒金纹,像是有人用剑气刻了幅简易地图。
七日后·验灵台
"下下品!"
执事弟子嫌弃地甩开灰袍少年的手腕,验灵石泛起病恹恹的绿光。队伍前列传来嗤笑,舒穆禄数了数,前头还有五人。他攥紧令牌边缘,玄铁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晨露浸透的粗麻衣贴着后背,这身行头还是用阿娘留下的碎花被面改的。昨夜宿在迎仙镇客栈马厩,被掌柜当贼撵了三条街,此刻草屑还粘在发梢。
"快看凌云峰!"
人群忽然骚动。九道剑光自云海跃出,当先的白衣少年御剑如履平地,墨发间缠着的银丝抹额耀得人睁不开眼。舒穆禄眯起眼睛——正是那日的救命恩人。
"甜风吟,十六岁筑基大圆满!"
"听说他七岁自创追云剑诀..."
议论声里,验灵石迸发刺目金芒。执事弟子捧着玉册的手直哆嗦:"天灵根!剑骨天成!入...入凌云峰亲传!"
舒穆禄望着那道拾级而上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对方左袖有道寸许裂口——与那日被魔修爪风撕破的位置分毫不差。他还想细看,后背突然被人猛推。
"磨蹭什么!"
踉跄扑到验灵石前,灰扑扑的巨石毫无反应。冷汗顺着脊柱滑进裤腰,身后嗤笑渐成浪潮。舒穆禄咬破舌尖,血腥气混着令牌的锈味在口中漫开。
嗡——
验灵石表面突然腾起浑浊土黄。执事弟子皱眉:"五行俱全的四灵根?这等资质也敢..."
裂纹乍现。
一缕紫气自石缝渗出,在空中凝成龟蛇盘绕之相。高台上打盹的青袍长老猛然睁眼,袖中飞出七枚铜钱,落地竟摆出北斗吞月之局。
"隐灵根!"长老胡须乱颤,"虽资质平庸,却与护山大阵气脉相合...入铁壁峰!"
铁壁峰·玄铁洞
舒穆禄抱着青灰道袍站在洞口,山风卷着铁砂抽在脸上生疼。引路的师兄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咱盾修讲究个'挨打要立正',瞧见这些星纹砂没?"
顺着黑铁杖所指,洞窟地面铺满暗蓝色砂砾。舒穆禄弯腰去抓,砂粒竟重若秤砣,十指勉强捧起半捧就再使不上力。
"这是掺了陨铁的沉星砂。"师兄跺脚震起砂雾,"头三个月,每日分拣百斤纯净砂。记住,杂质超三成就得重炼!"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撞击声。几个赤膊汉子举着门板大的盾牌对冲,火星溅在岩壁上烧出焦痕。有人被震飞撞进砂堆,爬起来啐出口血沫又冲上去。
"那是锻骨术。"师兄咧开缺牙的嘴,"等你能扛住玄铁盾正面冲撞,才算摸到铁骨境的门槛。"
日头西斜时,舒穆禄瘫在砂堆里。十指磨出血泡,道袍下摆被铁砂划成流苏。暮色将峭壁染成赤金,他摸出硬馍啃了两口,忽然听见头顶鹰唳。
白衣飘落如鹤栖雪松。
甜风吟足尖点在凸岩上,怀中油纸包散着肉香。舒穆禄慌忙要起身,却因腿麻栽了个跟头。再抬头时,油纸包已落在膝头,三个白胖包子腾着热气。
"谢..."话未出口,剑光已掠向凌云峰。舒穆禄捧着包子发怔,油渍在粗布上晕开梅印。咬开面皮,肉汁混着铁砂腥气滑入喉头,竟比除夕夜的饺子还香。
洞窟深处忽起喧哗。有人敲着铁盾唱俚曲,沙哑嗓子混着金铁回声:"铁骨铮铮哟~磨破皮~玄龟翻身哟~撞断脊~"
舒穆禄就着山泉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摸出令牌对着残阳细看。那道金纹在暮色中愈发清晰,蜿蜒指向铁壁峰后山禁地。禁制光幕流转处,隐约可见半截断裂的石碑,碑文被藤蔓遮去大半,唯有个"玄"字在风中忽隐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