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妖怪来也
徐佛苏当时看准机会上书袁世凯,提出了筹办研究会推动帝制的设想,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只金饭碗,就这样被杨度抢了。无可奈何,依旧端起原来的饭碗,跟着杨度混,最后连发起人都没能列名,成了筹安会一名办事人员,这使他实在是心有不甘。
他也想起了寓居津门的梁启超。徐佛苏曾参加黄兴创办的华兴会,倾向革命;现在早已改弦更张,服膺君主立宪,与梁启超交情深厚,为其所信任。他找到印铸局局长袁思亮,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得出一个结论:与其执牛尾,充当筹安会的一无名小卒,不如另树一帜,再搞一个什么会的出来,与筹安会分庭抗礼,就算当不成首脑,也总比无名小卒强许多。而另树一“帜”,那名理所应当、当之无愧的旗手就非梁启超莫属。
这个计划,最重要的是取得梁启超的首肯,徐佛苏打算凭借他与梁启超的关系,进行一次尝试。他们编好了一番话,先去找杨度。说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为什么不和梁任公商量商量、讨教讨教。杨度没有告诉他们与蔡锷计议游说梁启超的事情,不愿意打消他们的积极态度,便说他早有这个意思,只是怕梁任公不肯附和,到最后反失掉了自己的颜面。不光是你们,前些时候蹇念益、汤学顿、陈国祥等几个人,也一起找我,说梁任公是舆论界权威,筹安会绝对不能没有他什么的话。杨度说既然是公认的事,那么就值得争取一下,他已经派蹇念益、汤学顿两人到天津去,昨天就动身了。
徐佛苏、袁思亮两人悻悻而回。去天津当面见梁启超的人不是他们自己,那许多话就说不清楚了,打好的算盘,第一步便不如意。还是徐佛苏脑筋转得快些,拉着袁思亮就上了人力车,告诉车夫说去棉花胡同。边走边向袁解释:“别慌,汤、蹇二人去天津,是游说梁启超加入筹安会,你想,梁启超眼界那么高,给杨皙子来帮衬,试问,这种可能性有多少?”袁思亮只有摇头,徐佛苏继续说,“我们乃自由之身,天津想去便去,等他二人从天津回来,看梁启超的态度如何再作定论。现在,我们去一趟蔡松坡的宅邸,把这个想法和他去商量一下。”
这次效果令他们满意,蔡锷看起来完全同意他们的设想。
汤学顿、蹇念益二人在天津租界区找到了梁启超。因为两个人都是梁启超的忠实信徒,此刻成为筹安会的拥趸走卒,这并不矛盾,因为筹安会研讨君主立宪制度,而梁启超早年与康有为一起掀起保皇运动,现今也转变为主张君主立宪制度,从这一层面来讲,梁启超理应赞同筹安会的主张。
但是梁启超看明了筹安会的真实目的,所谓的研究,只是一副招牌,一个幌子,一块遮羞布,仅此而已,外人或许能被蛊惑和欺骗,但无论如何也糊弄不了梁启超。只谈国体不谈政体的他,作为“言论界骄子”,自看到《君宪救国论》时,就决心写一篇惶惶大文来批驳杨度那一番“谬论”;从筹安会宣言发表的那一天起,作为进步党的领袖,胸中就开始酝酿一个巨大的计划。梁启超心中有数,汤、蹇二人来访,主要是来说服自己支持筹安会,他不愿听那一套说辞,更不愿意多费口舌,所以在寓所大厅特别接见了他们时,刚刚沏过茶水,不等到他们开口说话,梁启超便拿出一篇文章亮到他们的面前。
那篇文章的名字相当响亮:《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看到“异哉”两个字,两人就预料到有些不妙,直到一炷香的工夫,看到文中不遗余力的抨击袁世凯,两个人是瞠目结舌、张惶万状,面面相觑地不敢将来意说明。
梁启超说:“你们来访让我十分欣喜,恰好这次写了这篇文章,因久居津门,京城的事情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凭着些报章胡乱拼凑一文,谬误之处,还请二位见教。”
“不敢,不敢!”二人忙着陪礼,“先生是我们素来敬重的人,文坛巨擘,我们怎么敢僭越,何来‘见教’?”
“不用客气!在我这里还这样放不开,既然这样,那么就说说你们看了这文章后的感想如何?”梁启超好像是不依不饶的样子,非要逼问出点什么。
“呃…嗯…”二人心里的话吐不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梁启超也不说话,场面有些尴尬。
还是汤觉顿反应较快,有些胆量,他寻找到了一个理由作为突破口:“先生为人高风亮节,我行我素,文章圣手,讽辩世俗,令人钦佩!但是……”
“但是什么?你说下去。”
“但是,先生可曾想过,你是进步党领袖,写出这样的文章,得罪了当权者,对进步党和你个人来讲,后果会怎么样?好在还没有发表,请先生三思。”
“嗯。”梁启超颔着头,向汤觉顿投去赞赏的眼光。这个提醒确实在理,但他仍旧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也考虑过这些问题。在动笔写文之前,题目早已拟定,可是一连几天没有写出一个字来。前几天,袁忽然派人到天津送我二十万元,以十万元作为我父亲的寿礼,十万元叫我出国作旅费,他是想买通我,让我噤声,让我离开。到了这个时候,我才作了决定,我将银票退还,而这篇文章,却一定要写出来,一定要发表。是成是败、有用无用,义无反顾!”
蹇念益也劝说道:“先生,文章发表与否,确与党人前途性命交关,请务必再考虑考虑。文章即使要发表,也应该留有余地,把语气改得缓和些。”这也是肺腑之言。
梁启超陷入一段沉默。他从桌上抄起《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捧在手中翻看,看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在大厅内踱步,然后重新坐下,抽出一支毛笔,在文章中修改了几处。
“好了,我删改了几处,这样应该可以了。同时对你们的意见我表示接受和感谢!”梁启超洒脱地笑道。
汤、蹇二人没有在梁宅多作逗留,他们领教了梁启超的气派,拜读了他的大作,还带回了给杨度的一封信。信没有封口,他们在火车上将信纸抽出来看,只见纸上写着这样几句话:“皙子故友,我们政见显然不同,而私交却好,今后各行其是,不敢以私废公,亦不敢以公害私。”
汤、蹇二人不笨,他们知道纸上文字虽然委婉,这却明明是一封和杨度的绝交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