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写不长
姜大姑刚踏进城里的家门,手机就响了,是邻居打来的,声音一惊一乍的。
“他大姑啊,快回来吧,你公公掉粪坑里了,现在一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行了?......”
“轰”的一声,姜大姑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不行了他就去死!”姜大姑对着手机吼道。
她公公喝多后,不知怎么独自去了村东头的菜地。那家人种植有机蔬菜,挖了一个大坑储存农家肥,在少有人去的角落里,她公公偏偏就掉了进去,现在滚了一身屎尿,正在坑里趴着。
姜大姑的丈夫还在单位开会,等不及他,姜大姑自己租了辆车,一路骂着回了村。骂得司机都听不下去了:“大姐,你骂的这人是杀人犯?”
“他还不如是个杀人犯呢!杀人犯能偿命,他的命老天爷都不稀罕!”
姜大姑咬牙切齿,两眼冒火,这时如果递给她一把刀,她能把她公公给剁了。
姜大姑盼着她公公去世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着也快二十年了吧?这在村里,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姜大姑的公公,是远近闻名的酒鬼。早在十几年前,他喝多了被送到医院洗胃,医生听说他一天喝好几瓶白酒,惊呼道:“是不是不想活了?”
再一检查,各项指标都不在正常范围内,还有几个超出正常人好几倍。医生私下对姜大姑夫妻俩说:“你家老爷子,再这样喝下去就没几年了。”
从医院回来,姜大姑索性把寿衣寿帽寿鞋全备好了,就等待解脱的那一天快快到来。
医生说这句话时,姜大姑的儿子刚上幼儿园,现在她儿子都读硕士了,她公公还活着,看样子会继续活下去。
不,他不是活,他是泡在酒里的一条虫子,只会做喝酒这一件事。他站着喝、走着喝、坐着喝、躺着喝,喝多了就不管不顾地随意一躺。村民们已经习惯在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见到他,马路边上、麦子地里、牲口圈里、农用三轮车底下、草垛子窝里……天做铺盖地做床,他睡得真香。
喝了这么多年,他除了双手微微颤抖,口齿略有不清,感冒都没得过。只要让他喝酒,他就觉得舒服。他的房间里全是空酒瓶,他就躺在酒瓶上睡觉,睡一觉醒来,眼睛闭着摸酒瓶,摸到了喝两口再睡。
姜大姑说,她嫁过来快三十年了,就没见她公公喝过水。
如果酒鬼也分好坏,她公公应该属于不好不坏的那种。喝多之后,他不耍酒疯,不骂人不打人,但会给人添麻烦。冬天光掉进水坑里就好几次,虽然水浅淹不死人,但他没有力气上岸,只在那里徒劳地扑腾着。
不能见死不救吧?都是一个村的乡亲,他儿子----姜大姑的老公---是乡里的书记,姜大姑这人也不错,综合以上原因,寒冬腊月的,总有几个人咬着牙下去捞他,捞上来后打着寒颤骂他。
事后,姜大姑少不了拎上丰富的营养品,去救人者家里千恩万谢,道完谢后再一起骂她公公。
“有什么法子呢?总不能掐死他、饿死他吧?就让他自取灭亡吧。”
这是姜大姑的原话,也是每场骂局的结束语。乡亲们听了都沉默不语,就是这么个道理,只能长叹一声表示同情与理解。
姜大姑刚嫁过来时,也曾把酒藏起来,试图帮她公公戒酒。可她公公不领这个情,只要找不到酒,他就骂姜大姑、蹦着高儿把姜大姑的长辈们骂个遍。如果不管用,他就摔东西;如果还是讨不来酒,他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搬到村里的小超市换酒去。
因为姜大姑早就叮嘱过,不要卖给她公公酒喝,所以人家不收。她公公就自己从货架上把酒拿下来,拧开盖子喝一大口。
事已至此,你说卖不卖?
早些年,姜大姑是民办老师,好歹算是个知识分子,她公公骂人,她不好意思回嘴,憋气忍着。
可是,人心都是越磨越糙的。为了照顾公公,丈夫劝说姜大姑辞了教职,她当然是委屈的,可又没有其他选择,因此脾气也跟着见长。后来,她公公再骂她,姜大姑就回骂。一来二去,慢慢练就了一副铁齿铜牙。
骂归骂,姜大姑从不虐待公公,好吃好穿的,姜大姑都舍得给老人买。骂完了,饭该做还是做,时不时做些有营养、好消化的给老人吃。姜大姑不是那种恶媳妇,她是过得太憋屈了,村里人都是知道的。
姜大姑的老公工作出色,步步高升,前几年从乡里调进县委,传言有望当副县长。县委早已给配了楼房,就在有警卫站岗的县委家属大院里。可是有这样一个亲爹,怎敢带进城一起过日子,难道任由他睡在家属大院里吗?
所以,平日里,姜大姑的老公在县城过,姜大姑在村里照顾公公,孩子在省城上学。一家四口分在三个地方。姜大姑做梦都想着一家人团聚。可是,物质条件都具备,只是因为酒鬼公公,姜大姑只能守在村子里,她能不急吗?
临近八月十五,姜大姑的丈夫工作忙,回不了家,姜大姑决定进城住两天。临走前,对她公公千嘱托万叮咛:每天只喝两瓶,不要出去喝,就在家呆着。
结果,人还没坐下来喘口气,村里的电话就追过来了。而且,掉进那种腌臜地方,饶是未来副县长的爹,也没人愿意下去捞了。
回村后,姜大姑借来梯子,自己下到粪坑里去,把她公公背了上来。完事后,半个多月都吃不下饭。
前几年,姜大姑的丈夫提议送他爹去老人院,提了几次,姜大姑都没答应。能捱就捱,毕竟是自家老人,她不愿被人家说自己不孝,也不愿别人这样说她丈夫,毕竟是当干部的人,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拖了后腿。
掉进粪坑的事情发生之后,姜大姑夫妻俩把这件事正式提上日程。两人考察了远近十几处老人院,预订了一个条件最好的,并且雇了专业护工对老人进行一对一的照顾。
姜大姑红着眼睛对邻居说:“我眼看也是50岁的人了,我也想过几天舒心日子。”
她公公要走的那几天,姜大姑的心情并不好,想着法子给老人做好吃的,以补偿自己的愧疚之心。
约好送走的那天清晨,姜大姑的丈夫从县城开车回到家,打开家门,发现姜大姑和他爹都躺在地上。姜大姑是死了,他爹是醉了。
姜大姑半夜突发脑梗,她发觉不妙后,已经站不起来,便爬到公公身边求救,怎奈老人已经醉得昏睡过去。熬了那么多年之后,在好日子终于到来的前一天晚上,姜大姑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Endless
一路红尘一场恨
文 | 写不长
图 | 据CC0协议引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