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潜伏在你心底深处,不要将它想作成毒蛇,它是你力量的向标,它迸发出来的潜力将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它的名字是——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或是活在童话故事里的哪一个。
她熟悉每个童话里的故事,却在哪个城堡里都找不到自己的样子。她幻想着自己能像梦中的公主一般生活,现实却早早的将她置放在漩涡的中心,那固然也是一种童话,只是没有指路的矮人,命运的白马和故事的结局。她生来就有了,普通人穷尽一生所追求的结局,达到了无所求的人生境界。她童年的人生好比浸泡在蜜罐中,她能想到的,她所需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不知烦恼为何物,也不知那意味着什么。她住在高山上尖耸的城堡,她的房间能看见这座城市的尽头,她想要伸手去丈量这座城市,却发现城市最高的建筑都没有她的手肘那么长。她就是这样生活的,她的生存意义,或许只有等待不知何处那王子的吻,使她打开眼前的帷幕,为她演绎世间百态。但与童话故事里不同的是,那让剧作家都难以编织的她的人生,如修得比直的一条公路般令人乏味,即不知从哪儿开始,也不知到哪儿结束。被束之高阁的无名之花,谁会知晓,谁会理解,又有谁会采摘?这样的她,即是存在于这是世上,又相当于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当然,她是不存在的,或许是部分存在的。对于整个社会而言,她的人生的一部分确实如同野冢浮浮于世,一旦她睁开她那被蒙蔽的双眼,她便能透过地平线,看到那世界之外的某些东西。那将会是人们希望看到的,她所拥有的样子,到那时,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也不会被轻易归咎成单纯的伤害了。但在那之前,她还必须为了成为一个符合她躯壳“人”,她的意志远远无法掌控她的身体,在那之前,她还不算一个完整的人。
衫杉从来就不用为生活发愁,她是地产商家的孩子。她的父亲算是个精明人,是开放后是第一批下海经商的,他有本事,又有眼光,很快就捞到了第一桶金,之后他转战沿海各地,将自家的产业越做越大,最终回垄了资金,安稳地做起了地产商。在她的父亲生意最成功的时候成了家,最后安居在上海,不再做投机的生意。正是这样,衫杉家有了他们家八辈子都用不完的资本。但这一切都是不属于他们的,她的父亲很清楚这一点,这也是父亲为何在生意场上经久不衰的原因,他深知权利和义务是并行的,付出多少才能拿回多少是社会的处世规律。他的父亲是最幸运的那个,不是所有人的践行,都能得到相应回报的——父亲是深知的。所以他的父亲犹如大难不死般虔诚,他无所欲,无所求地实现着社会对人的主张。父亲如此坦然,但却还是在子女的教育上犯了愁,他是个精明人,但他希望她的女儿不再精明,但显然,他不像他想象中那样有文化。于是,衫杉的父亲与她们分开了。父亲不希望生意人这种职业影响到衫杉的成长,这是他能做到最好的教育。她父亲的虔诚,或许上天都会感动。但衫杉不会,谁能知晓另一个人三十年来的良苦用心,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无法强迫儿女笔直地走上预定的人生,那是他们的,而不是衫杉的。
衫杉由乳母和婆婆在内地养大,虽然生活条件稍有节制,但至少是有实在的底气。实际上,衫杉能想到的东西,大抵都能得到。不久,衫杉就发觉了,她与其他孩子的不同。那是潜移默化的,衫杉对待其他孩童那来自心底的骄傲与自负,无可避免地滋生了。她对其他人的傲慢,以及其他人对她的嫉妒,像是黄金档必定会上演的肥皂剧一般,再怎样虔诚地祈祷也无法抵挡欲望编织下的角色染上恶毒的颜色。她母亲的庇护助涨她的焰气,她令自己所做作为正当化的理由,是她理所当然地无尽索取与肆意挥霍。金钱的臭味是瞒不住的,贪婪会找取一切的理由去挖掘它;无节制的人性,拥有自然向恶倾斜的内在动力。她的所作所为令她父亲骇然,顿胸垂足。她那虔诚的父亲误以为是对自己的惩罚而变得歇斯底里,最终将她送去了全封闭式的艺曲学校——任她自生自灭。她失去了任何特权,并且失去了与人平等的机会。衫杉从金币堆砌的空中楼阁中一抛而下,失去任何庇护的她重重地摔在现实上。她怎么能想到在这个世界上,这一切的因由将要归咎在自己这一片未经世事的璞玉上。
“这难道不是社会的样子吗?”衫杉向天空喊叫着,“这难道是社会原本的模样吗!”
她希望她会是正确的,从来没有人告知她世界原本的模样,她受到了伤害,所以她的世界是错误的;她希望她会是正确的,她早就不去追求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的了,只要自己不受到伤害,那才是正确的事情。她会是正确的,并且一直以来,她都是正确的。
她得知,要拥有权利,必须先得到权力,她深知他父亲是一个懦弱的鼠辈——他的金钱是肮脏的,他用肮脏的金钱养活的家庭,却还想追求内心的安宁,真是可笑之极;他想献上纯真的儿女保证自己精神在天堂的永生,多么狡猾的人。她眼神变得狰狞,面容却变得成熟而显得历经世事,不知对谁的恨意是催促她成长的唯一动力。在十七岁那一年,她可以显得比任何成年人都要老谋深算,比任何同龄人都要天真无邪——她得保护好她自己。
衫杉最终还是妥协了,没有家庭的资金,她什么事也干不了。她说服自己接受了,也说服家人甚至她的父亲也接受了——那多少人的努力也无法踏足的影视学院的名额,那当然也归功于衫杉的努力,她的气焰不仅没能扑灭,而且还更甚了。
衫杉在见到佳宁第一眼起就觉得佳宁是她的死对头。佳宁是衫杉的大学舍友,却是最不想当做舍友的舍友。佳宁的一切都让衫杉觉得恶心,衫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做作的人:她的一举一动对衫杉而言都像是一种挑衅,就好比是无视了所有社会关系,如同初次见面就以挚友般的态度与你熟络起来。其他室友都被其攻陷了,大家一致认为佳宁是她们的中心,她确实有这样的魔力。但衫杉不觉得,她认为舍友一致导向佳宁并不是因为佳宁的人格魅力,一定是得了她什么好处。衫杉毫不怀疑,并且践行她的收买策略。且不论演绎学院如同与现实社会就隔了一层纱,实行人事策略的衫杉轻而易举地就收买了绝大多数人,再加上佳宁也无丝毫反抗,所有同届生都隐约察觉到了二人间的暗斗,虽然是单方面的。大家也都不主动接触佳宁,佳宁也不主动接触别人,逐渐地,佳宁成为了独来独往的代言人。
但衫杉一点儿也不开心,反而迁怒于衫杉那淡然的态度。在演舞表演会上,佳宁展现出来的如同融入生活一般的演出令她感觉无地自容。她告诫自己,她在演技上永远是比不过佳宁的。佳宁在舞台上的演出像是嘲笑她一般,再加上生活当中佳宁如出一辙的态度。衫杉陷入了癫狂,她忘记了她是怎样被打落下去,又是怎样爬起来的,她心中的火焰盛满了了燃料和干草垛。她以为佳宁是如同他父亲一般的角色,她恨着,怒火中烧,她怎能不气愤,当有人以自以为更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待她时,她早已失去了理智。她开始不计手段的打压佳宁,收买贿赂,暗中破坏,甚至是直接攻击。但佳宁越加淡然,去不成的就不去,对所有能演的舞台都一视同仁,仿佛一切加害都不存在。
她失败了,她绝望了,任何手段都无法撼动佳宁演出效果的一分毫。最终,在预期没能达到衫杉理想中的样子,那后果固然是:她将要再一次否定自己。事实上,评论会已经对她的所作感到厌恶了,这幕舞台也该落下帷幕了。
在童话世界中,白马王子总是以亮眼光鲜的形象出现,但在现实中,当真正的王子出现时,你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她的演技是不输于佳宁的——这是关了她半个童年的导师告诉她的。
她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因为导师告诉她是佳宁亲自说出口的,那时,佳宁就如同他的导师一般平起平坐。这是为了羞辱她特地摆出的鸿门宴,毫无疑问。她意识到的同时,立刻就当着她的导师的面向佳宁泼了一杯冷水——这是她第一次与佳宁正面冲突。
然而佳宁却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握住她因气愤而颤抖的手,盯着她,一字一句的的说:下次舞台上,我等你。
这终于激发了衫杉所有的怨气,她用尽了她所有想得到的恶毒词汇,向佳宁骂上了整整三个小时。佳宁面对如此低俗泼辣的衫杉,一点儿也不动摇,她真的是在认真听着,却没有说出半点怨言——她是真的完全接纳了衫杉。
衫杉开始认真准备她的演出了,她将她的妒火转化成了动力,她重新拾回了她的高傲,在演技上,除了佳宁,她是不输于任何人的,只有她是需要超越的。“只有她是需要超越的”,衫杉时刻这样想着,没有去弄那些下三滥的时间了。她大声告诉自己:“她不需要,她能靠演技胜过佳宁,这是最重要的,这是最重要的!”
在一年间最重要的舞台评比中,衫杉以惊艳的演出夺得了头筹。但是那天,佳宁并没有踏上那个舞台,而衫杉,却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夜。
这之后,衫杉再也没有与佳宁同台竞演过。衫杉成为一流的演员,只是时间问题了。
那么,衫杉的心境经历了怎样的变化,以至于使她真正蜕变成一名演员的呢?我无法描述,也无法使人感官到它。但用她的导师的话来说:衫杉缺少的东西,佳宁补上了;而佳宁缺少的,是衫杉完整的样子,她们两个有幸能相遇,避免了两段悲剧的发生。
怎能称得上是喜剧呢?两人自那以后越走越远,但那道交束点,正是她们人生真正的起点。
任何悲剧或是喜剧,都没有那平淡的人生来的戏剧化,那是将悲喜交合了的——故事。
那之后有一天,她梦见了,她站在画廊之中,端倪着一副抽象主义的绘画:高耸的城堡冲破了云霄,夜色中的闪耀星光照两着整个世界,星星告诉她:我们都在漩涡中,我们都在漩涡中。不知怎么地,她认为她就是那座城堡,她记忆的某个人是那夜空上的星光。目光一转,那是一副扭曲得分辨不清人影的画,她是那桥上的人,那熟悉的人,她却记不起了。在桥上呐喊着,像是朝她吼叫,她却想不起她是谁。她只是觉得亲切,那远方的客人,逐渐走远了。她想追上去,却一直也缩短不了他们间的距离。
梦醒来,她感受的是任何物质上都无法提供的温暖。
她一出生起就拥有了一生所能拥有的爱——或是损耗,或是离奇,她便没有了再得到爱的权利。
她也不再需要爱去维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