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眼下到了荼靡参加试炼的日子,外婆坐在家门口的椅子上,满面微笑着目送荼靡离开,荼靡拥抱了她,随后走向了独属于她自己的道路。

“外婆,我会好好努力的。”

“好,我在家里等着你。”


荼靡站在祠堂的地窖入口,这里唯有到了大祭司参加试炼的日子才会显现出来。潮湿的冷意顺着石阶爬上来,缠绕着她的脚踝。外婆缝在她衣领里的荼靡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与地窖里陈年的阴湿的潮味交织在一起。

“放轻松,上前去吧。我将会是你这一程的引路人。”

风铃的灵体不知何时推了她一把,半透明的指尖点了点地窖墙壁上斑驳的刻痕。那些歪歪扭稚嫩的线条,是历代大祭司进入试炼前留下的记号。

荼靡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最新的一道刻痕,那是近一百年前,前任大祭司留下的印记,仍然带有着新鲜的阴湿气息。

“走吧。”她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在地窖的甬道里荡出细碎的回音。

石阶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每一步都在唤醒沉睡的记忆。走到第十三阶时,头顶突然传来“咔哒”的机关声。荼靡本能地侧身,一支锈迹斑斑的铁箭擦着她的脸颊钉入石壁,箭尾缠着的五色绳已经褪色成灰白。

“第一个问候。”风铃飘到铁箭前,灵体穿过箭杆时打了个寒颤,“这是先人留下的陷阱,当年最擅长机关术的先人所作,以试炼大祭司身手的第一关,小心点,还有很多。”

荼靡小心地拔下铁箭,箭头上突然滴落一滴晶莹的液体。在触及地面的刹那,整个甬道亮起幽蓝的微光——墙壁上浮现出昙华生前的影像:她正以灵质的形态往遗迹深处走去。

“昙华……”

荼靡小心翼翼地小跑跟了过去,她既担心后续路程仍有相似的机关,又渴望再一次见到昙华。

她伸出手,想拉住昙华,可那虚无缥缈的触觉很快让她意识到所见之景皆为投影的事实。

“昙华……”

没有回应。

“也对。毕竟……”

耳边传来风铃的声音:“看来你已经初步认识这一座遗迹了,那么,我会在终点处等着你。”

荼靡回过头去,方才漂浮在前方的蓝紫色魂灵彻底消散,一路上的蓝色星状指引,最终消失在无尽长廊中。

荼靡的指尖发颤,她不清楚自己是否拥有独自走完这里的实力。

“叮——”

石壁上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响,刹那间整个甬道剧烈震动,两侧墙砖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翻转,每一个翻转的残痕断壁,都打开了新的门扉。

“……”

荼靡的喉咙发紧,她说不出话来。

眼前,三条路在黑暗中延伸:

左路飘着药草香,石壁上挂满晒干的荼靡花;

中路回荡着诵经声,地面铺满泛黄的符纸;

右路则寂静无声,唯有几星幽蓝磷火飘荡。

“毕竟,不管怎么选,遗迹的内部始终都会在变化。”

荼靡不假思索地向右路迈步。就在脚尖触及地面的瞬间,整条甬道突然亮如白昼。无数铜铃从穹顶垂下,叮叮咚咚地在敲打着她的心弦。

荼靡猛地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石壁。她伸手抚过石壁,砖缝中暗藏着尖锐的刀片,她“嘶”了一声,随即手上渗出细密的血珠,在空中凝成一行字:

【以血为鉴,以魂为灯】

蓝色鬼火般的灯突然熄灭。黑暗中,荼靡感到有冰凉的手指握住自己的手腕,牵引着她向前摸索。当触到一块无比光滑的砖石时,指尖再次传来刺痛——砖面暗藏的银针取走了她的一滴血。

整面石墙轰然倒塌,露出后面星光璀璨的通道。无数细小的光球从深处涌来,每个里面都包裹着记忆碎片,汇入荼靡流血的双手。荼靡能够感受到,感受到莫名的情感,使来源于过去所有曾经到达这里的大祭司吗?还是守护这座遗迹的,神的每一个眷属?抑或是,遗迹正在交还自己所缺失的记忆?

通道尽头传来清脆幽怨的铃音。当荼靡抬头望去,看见一扇镶嵌着铜铃的朱红大门正在缓缓开启。门缝中泄出的光芒里,隐约可见一个与她等高的人影——那人穿着绣有荼靡花的黑色祭袍,发间别着熟悉的橙黄色蝴蝶结发饰。

“欢迎来到,大祭司真正的试炼。”那人转过身来,赫然是另一个荼靡。

“……”荼靡紧张地看着对方,单手从腰侧抽出长剑。

“你的敌意并不大,我没有必要和你打。”“荼靡”似笑非笑地也模拟出一把相似的剑。

荼靡咽了口口水,对于一个刚刚初步了解自己的孩子来说,和自己战斗,很明显是没有胜算的。

“不过,我想知道你的决心有多大,也想看看你是否够格,能够成为大祭司。”“荼靡”的身体周围散成熙熙攘攘的灵体,构建出了多个不同大小的自己,从不同方向包围住荼靡。

荼靡握着剑的手开始出冷汗,灵体所汇聚而成的镜像,随便哪一个,都可能瞬间要了她的命。

荼靡的指尖在剑柄上收紧,骨节泛白。四周的“自己”正以完美的包围圈缓缓逼近,每一个镜像的步伐都精确同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窒息的回响。

“我……”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剑尖微微颤抖着画出一个半圆。

最大的那个镜像突然加速,剑刃划破空气发出蜂鸣。荼靡仓促格挡,两柄白铁剑相撞迸发出湛蓝的火花。借着力道后撤三步,后背却撞上另一个早已等候多时的镜像——冰冷的剑锋抵住了她的后心。

荼靡感受到了背后的尖刺,很疼,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流血,她紧张地愣在原地,也许再动一步,自己就命丧黄泉了。

“犹豫。”背后的镜像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吐息模拟得如此真实,“大祭司不需要犹豫。”

荼靡咬了咬牙,突然矮身旋斩,剑风卷起地面沉积的香灰。灰雾弥漫的瞬间,她捕捉到左前方镜像衣摆的摆动频率比其他慢半拍——就是现在!剑尖刺入那个镜像的胸口,却像捅进一团粘稠的雾气。

“观察力不错。”被刺穿的镜像化作灵流缠绕上她的手腕,似乎治愈了一些她身上的伤口,“但还不够。”

所有镜像突然同时举剑。荼靡感到四周空气变得沉重,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按压着她的头顶,喘不过气。她认得这招,当时自己刚获得神之眼,释放出自己全部力量进行测试的时候……可自己当时使用完便筋疲力尽了……

十道带着风元素力的剑光同时袭来。荼靡本能地闭眼,却在黑暗中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她站在相似的绝境里,指尖绽放出一朵荼靡花形状的风旋——是当时战胜“鬼蛇”那次吧。

睁眼的刹那,荼靡松开剑柄。下坠的白铁剑突然被无数细小的风刃托起,在她周身形成不断旋转的剑刃风暴。袭来的镜像们撞上这堵风墙,纷纷碎裂成光球形态。

“模仿终究是模仿。”她接住重新落回手中的剑,剑身此刻布满细密的风纹,“你们永远慢我一步——因为我才是正在‘成长’的那个。”

“事实上,你自以为的‘长大’不过是南柯一梦。”

“……”荼靡越发慌乱起来。

仅剩下一个“荼靡”,但对面没有攻击。

忽然,荼靡听见了逐渐清晰起来的声响。金属交击的嗡鸣声中,那些恶毒的低语如同附骨之疽般钻进荼靡的耳中。

“无能的废物。”

“就这?也配当大祭司?”

“白泽要是活着,可比那家伙强一万倍。”

……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割在心头。荼靡的状态和气场出现了细微的紊乱,原本在身旁环绕着的行云流水的风刃轨迹突然滞涩了一瞬。

“叮——”镜像的剑锋趁机挑开她的防御,在她左肩留下一道血痕。疼痛反而让荼靡清醒了几分,她咬紧下唇后撤三步,剑尖在地上划出半圆形的风墙。

“这就受不了了?”镜像的声音突然变成了父亲的腔调,“嗯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怎么担得起……”

“闭嘴!”荼靡突然暴起,剑风卷起地上散落的荼靡花瓣,化作无数锋利的刃片袭向镜像。可这鲁莽的攻击被“荼靡”轻易化解——镜像只是轻轻抬手,那些花瓣便温顺地落在了它的掌心。

“可恶……”

“看啊,连你的风都在背叛你。”镜像用昙华的声音轻声说道,“就像那天清晨……”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暴雨夜,昙华染血的手,自己僵在原地的双腿……荼靡的剑突然重若千钧,风元素在她周围紊乱地流窜,将她的衣袖割出无数细小的裂口。

“不是的……我当时……”她的辩解被更多涌现的声音淹没:

“懦弱!”

“胆小鬼!”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声音里依稀夹杂着她自己的回响:

“当时你为什么不去救昙华?”

镜像的剑锋已经抵上她的咽喉。冰冷的触感让荼靡突然想起外婆今早别在她衣领上的荼靡花——那朵花正在散发淡淡的香气,像是老人温柔的抚摸。

“我害怕……”她突然承认道,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天,我真的软弱得头脑空白。"

令人意外的是,镜像的剑锋微微一顿。

“但现在我更害怕……”荼靡抬起泪眼,手中的剑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青光,“害怕辜负了我所珍爱的那些逝去的抑或是在世间守候的人!”

风元素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汇聚。不是精细操控的气流,而是狂暴的、原始的风之怒涛。整个地窖的空气都被抽干,所有的声音——那些恶毒的咒骂、刺耳的嘲笑,全都被呼啸的飓风撕得粉碎。

镜像在风暴中逐渐扭曲变形,它试图模仿这力量,却发现自己无法复制那种破碎后的重生。

当最后一片风刃划过,站在原地的只剩下荼靡一人。她的衣服被划破了一道红色的口子,脸上混着血迹与泪痕,但手中的白铁剑却亮如新月,似乎被灵体所擦拭过。

“做到了……哈……”

毕竟,我对曾经懦弱的自己恨之入骨,当然不会手下留情,她庆幸镜像变出来的不是奈芙蒂斯,否则她难有胜算。

地窖深处,那扇朱红色的门无声开启。门后传来铜铃清脆的声响,像是某种温柔的召唤。荼靡抹去眼泪,发现地上散落的荼靡花瓣正组成一条指引的小路。她沿着路走去,破碎的衣服,身上的伤口,正逐渐被灵体所修复。

面前是一片荼靡花海。

灵狼的银白色毛发突然无风自动,每一根毛发尖端都迸发出刺目的金光。整个洞窟开始剧烈震颤,石英晶体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如同千万个风铃同时摇响。

“你就是‘擘内’吧。”荼靡抿起嘴,盯着祂。忽然间,她注意到了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梼杌。他怎么会在这里?手上还拿着……权杖?

“荼靡,我和祂,已经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荼靡咬了咬牙,她不清楚所谓神明到底是现在哪一边。

“别害怕,未来的大祭司,你这一路,可都是我在指引。”

“……是吗?也对,毕竟你霸占了权杖,我一路上所见到的一切幻想,都是你有意制造出来的吧?”

“‘霸占’?这么说我未必有些过了,我不过是帮玛丽戈德保管罢了。当然,权杖所让我知晓的,远不止这些。”

荼靡当然明白玛丽戈德是谁,那是前一任大祭司的名字,此时的她这才明白,她所有失去的记忆,都埋藏在权杖中,而路上所见到的这些,不过是其中的千万分之一。

“但是,那些魂灵都是真实的吧?”

梼杌咳嗽了一声,用手捂住嘴,然后快速将手在衣物上擦拭,荼靡清楚见得,在冰晶的反光中,折射出了红黑色的血迹。

“当然,他们是祂的眷属。”

“不是说,被献祭的孩子们能够成为天堂的引路者,然后带来百年福祉吗?”

“天堂?”擘内的声音里带着荼靡从未听过的沙哑,“你可知道这些孩子为何甘愿留在这里千百年?”

荼靡注意到了无数扯着灵狼身上鬃毛,逐渐显现的的孩子们,眼神里充满了宁静。它昂首长啸,周围的孩童灵体突然排列成古老的星图。每个孩子胸口都延伸出银线,却不是连接灵狼,而是指向洞窟顶部——那里浮现出一幅令人心惊的画面:无数扭曲的黑色漩涡正在缓慢旋转,漩涡中隐约可见挣扎的人形。

“那就是你们所说的天堂。”灵狼低下头,金色的瞳孔直视荼靡,“是吞噬亡者的饕餮之口。”

荼靡踉跄后退,而梼杌却重击了权杖。所有孩童灵体突然唱起歌谣。那是荼靡小时候听过的安魂曲,但此刻她听清了真正的歌词:

“魂归魂兮不渡川

川上有涡噬残灵

宁愿为烛照人世

不作风中飘零萍”

小小的灵体——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飘到荼靡面前。她轻轻触碰荼靡的眉心,一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千百年前初春,第一代大祭司站在同样的位置。那时的“天堂”尚未被污染,但已经出现衰败的征兆。是那些孩子们自愿成为“锚”,为祂提供力量,用自己纯净的灵魂稳定两界通道,防止更多亡魂被漩涡吞噬。

“我们不是囚徒,从刚来到这里就明白了。”风铃的灵体从后方环抱荼靡,声音温柔而坚定,“是守门人。”

“在这里的生活很幸福,神明的爱不亚于凡人,我们每个孩子的诉求都能得到祂的满足,因此我们甘愿为祂献出力量。”另一个不认识的灵体也跟着说着。

“姐姐,”昙华的灵体突然从身后扯了扯荼靡,荼靡并未察觉到,“昙华很喜欢这里的哥哥姐姐,昙华一点也不孤独。”

“昙华……”荼靡向摸摸那孩子的脑袋,但立刻意识到其虚无,“可你们,真的不后悔失去人生吗?”

“献祭的时候,我们还太年幼,以为村子里就是世界一切,时间长了,我们也会选择性地忘掉一些不太要紧的事情——当然,我们本来也记不住什么。”

“可那真的是孩子们的意愿吗?”荼靡勇敢地向擘内再前进了一步。

“当然,我比任何人都爱着我的孩子们。”

“神明也会转移话题吗。”

“我知道你所诉求的是什么,取消献祭?可以,但你必须承担这一切的风险,或者说?你愿意成为那个支点吗?”

“支点?”

“无数圣洁的孩子们所承载的力量总和足以成为神使,你若是取代它们,势必要承载相应的力量,肉体凡躯,你真的认为你做得到?”

“梼杌爷爷的目的也是这个吧?”荼靡冷冷地说。

“未来的大祭司小姐果然很敏锐,你知道那股力量,结合权杖的掌管权,以及大祭司的无条件许愿权,世间无事不可能,无事不成功。”梼杌一边说着,一边咳嗽着,一边拍着自己的胸口。

“那,既然你我诉求相同的话,这份使命,请交由我吧。”荼靡转身面对擘内,双手交叉,作出祈祷态,“只要赢过你,我就能够证明我有承载这份力量的能力了吧?”

灵狼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洞窟突然陷入绝对的黑暗。当光芒再现时,荼靡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之中。脚下是由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星河,每个碎片里都闪烁着一个孩子的笑容。远处,那些黑色漩涡正在缓慢但坚定地向这里移动。随后,碎片破碎,四周传来的是不知来源何方的狼嗥。

荼靡举着剑,警惕的双耳朝向身后。

“在左后方!”

灵狼的身躯在虚空中分解成万千冰晶,荼靡的剑刃斩过之处,只激起一阵冰晶尘雾。突然,脚下星河剧烈震颤——

“唰!”

三道冰棱从碎片中飞起,荼靡旋身挥剑,风刃与冰棱相撞炸开漫天晶粉。还未站稳,左后方传来狼爪踏碎星屑的脆响。她本能地降低身位,白铁剑向上斜挑,剑锋与狼牙相撞迸发出湛蓝火花,狼的口中散发出极寒水汽,将荼靡手中的剑从锋处冰冻,荼靡随即用风元素驱散被固定的剑柄,斜身踢其鼻,借由反作用力拉开距离。

“铛——!”

冲击波震碎了方圆百米的大型冰晶。灵狼借力后跃,银白的毛发间突然凝结出数百枚冰针。荼靡剑交左手,右手快速搓出圆形的法阵,青色的风羽刚成型,冰针暴雨已然袭来。最危险的几枚穿透防御,在她脸颊和肩膀划出血线。

“呼……”荼靡注意到了更为惊骇的一幕……

血珠漂浮在失重的空间里。灵狼的蓝瞳突然锁定这些血滴,狼吻张开的刹那,所有血珠冻结成赤红冰晶,化作新的箭矢调头射来!

“竟然连我的血都能操控……”荼靡剑锋画圆,用风幕环绕自身,剑尖触及最先飞来的血晶时,风幕已经产生裂痕。

“怎么办……”

赤红冰晶连环炸裂,在如此浓厚的烟雾中,荼靡理应倒地不起了。

“就在这里!”荼靡忽然从擘内的身侧闪现,借由地面凝结的并滑至其身下,手中细长的剑在冰晶的加持下变得更长,更大。剑光劈开冰雾,却在斩中灵狼的瞬间被绝对零度的寒气冻结。整把剑连同她的右臂瞬间覆满白霜,刺骨寒意顺着经脉直冲心脏。

“成功了……吗?”

就在冰封即将蔓延到胸口时,冻结的灵狼突然爆裂。无数冰晶重组为燃烧的鹰翼,荼靡趁机震碎右臂凝结而成的冰晶,后撤,灼热气浪却已扑面而来。

“第二个形态……果然和书上记载的差不多。”

焰鹰的每一次振翅都洒落红莲,那些火焰在冰晶上跳跃,融化的冰晶转为滚烫的水汽,将空气烧得扭曲变形。荼靡刚避开一道俯冲火柱,左侧突然袭来三支冰羽——祂竟能同时操控相克的双元素!这是书上未曾记载的,毕竟,从前未有大祭司与神明正面对抗过。

“速度好快……”

她以剑为引,在周身织出层层风幕。火羽撞上风墙爆成烟花,冰羽却穿透防御直取咽喉。千钧一发之际,她想起刚才本应被重伤的自己却能毫发无损地得到庇护,没准这次也可以……

“轰!”

焰鹰的冰火吐息即将吞噬荼靡的瞬间,她感受到左臂剧烈的灼热感,她撩开袖口,狐形印记突然灼烧般发亮。记忆星河中所有关于昙华的碎片同时发出金光,汇聚成九道流火没入她的脊梁。

“啊——!”

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声,几条赤红狐尾破开披风舒展而出。紧接着是第四条、第五条……当第九条狐尾完全展开时,荼靡的瞳孔已变成熔金般的竖瞳,耳朵的尖毛也在力量下长长。

焰鹰的吐息在触及狐尾的刹那,竟被九尾形成的漩涡尽数吸收。荼靡指尖跃动的已不再是单纯的风元素,而是缠绕着流火的赤焰旋风。

“我变成了……九尾……”

焰鹰察觉到危险,急速攀升高度。但九尾狐形态的荼靡只是轻轻跺地,脚下立即升起火焰龙卷。她踏着火旋风扶摇直上,九条尾巴在身后舞动如绽放的红莲,挥舞着手中火焰缠绕着的剑,在挥向鹰的那一刹那,在用风元素扩散,

狐尾甩动间,无数火焰凝成的花瓣席卷而出。看似轻柔的花瓣在触及鹰羽时却爆发出恐怖高温,焰鹰哀鸣着抖落燃烧的羽毛,被迫降落到高处的平台上。

荼靡注意到,在擘内为非战斗者的梼杌铸造的屏障中,他手握着的权杖正散发着耀眼的红绿色光芒,明星荧荧,似乎预示着其与荼靡的关联。

与此同时,濒死的焰鹰突然分裂成两只——左鹰通体幽蓝,右鹰赤红如血。双鹰盘旋着组成太极图案,冰与火的吐息交织,凝结成水汽,形成恐怖的能量洪流。

荼靡九尾交叠成盾,却在接触洪流时被击退数十米,她撞碎无数方才新凝结而成的冰晶,最终嵌在一块巨大的碎片里。画面中白泽正微笑着抚摸幼时睡着的她的狐耳:“族里大人说,耳朵越大,能力就越强,而我,想守护足以改变这一族群命运的你。”

“白泽……你果真如是想着吗?”

“……我明白了!”

她突然主动散开防御,九条狐尾如孔雀开屏般舒展。最中央的尾尖亮起古老符文,竟开始同时吸收冰火两种相克能量。其余八尾则插入周围记忆星河,构筑出八芒星状的巨大法阵。

总觉得记忆里出现过这种图案,脑海里浮现出奈芙蒂斯带自己发现的山洞,洞里的符文……在脑海里忽然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文字里说的,就是这个吧。

当双鹰再次俯冲时,荼靡突然化作流火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冰鹰背上,狐尾如锁链缠住其脖颈。双手执剑插入其脖颈中,再一个回身,顺势将飞来解救另一只的焰鹰一起斩落。

属性相克引发剧烈爆炸。两只鹰在惨叫中互相冻结、燃烧,坠落成一个红蓝的光球。

荼靡缓缓降落,多余的八条尾巴渐渐透明,耳朵也变回了原来的大小和长度。

灵狼形态的擘内再度现身,但此刻它的毛发已变成温暖的金色:“以火淬魂,以风塑心。千百年来,除去第一任大祭司,未能有人激活解放的九尾形态,你证明了你的能力,也证明了祭祀的真意。”祂低头轻触荼靡前额,荼靡只觉得冰冰凉凉的。

“头好晕……”

荼靡感觉自己坠向星河深处,四周开始浮现出新的记忆画面——这次全是她与白泽共同生活的温馨场景。那些曾被她遗忘的细节,此刻清晰得令人心颤。

她隐约听见了脚步声,她颤颤地睁开眼,是白泽在朝自己走来。

“你……还活着……”

白泽的身影近了,逐渐被一个老态龙钟的白色狐狸替代,不对,那是梼杌。

刚刚的,是幻觉吧。

梼杌手执着权杖,开始对着荼靡,在空中画圈,荼靡的四周被绿色的圆圈包裹,但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无力抬头。她明白,梼杌是在借由她和权杖的力量实现自己的一己私欲。

只可惜……我已经无法再行动了。

“权杖里记载了所有一切,所有你知道的,你所不知道的,我都有所掌控,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全知全能的人类。”梼杌一边画着法阵一边说着。

“你不可能知道得比我多……”荼靡故作坚强,实则是在引导梼杌继续往下说。

“白泽,是我的亲孙子。”

“哦……”

“十年前,本应作为大祭司的他,却为了你,甘愿成为了祭品。”

“……咳咳。”荼靡本想表露出震惊,却不由得被喉咙里涌出的血住了嘴。

“他本应是狐族最有希望的继承者,最有希望带领全族走向辉煌,可都是因为你,他做出了用咒术使你与他的身份调换,他花了三年时间,才研究出了这个秘法,用在了自己身上,随即从容死去,也顺手抹去了记忆。”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对哦,也许梼杌也不明白,优秀如白泽,凭什么愿意为我这个本应只拥有五年寿数的人献出生命?

我是不是已经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自己曾经是命定的祭品的事实?真是奇怪,接受了这个事实,就仿佛本应这样,感觉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了,如此孑然一身,却莫名轻松……

“白泽的母亲,也就是上一任大祭司,得知权杖所告知的真相后被反噬,陷入疯癫,自缢而亡,于是权杖便归入我手。”

“……这样么……”

“法阵已经形成。”梼杌说罢将权杖放置身侧,“九幽之下听吾言——以九尾祭司为祭,以吾此生寿命为柴,让白泽重回人间。”

荼靡感受到了自己的灵魂被剥离了部分,涌入到了权杖中,也许,那是本就属于白泽的一部分。她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她什么也做不了,当然,她也好奇,复活的白泽,是否是真正的白泽。

“咳咳……”梼杌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满嘴充斥着猩红的血,从嘴角涌出,他的手放开了权杖,施法暂停,双膝“砰”的一声落地,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这是……”荼靡捂着胸口,艰难地爬起来,握住了正好滚落到她身前的权杖。她握住了长柄,霎时,无数记忆向她涌来,她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幼年的白泽,曾经也是笑得如此灿烂。她甩了甩脑袋,先暂且阻隔了记忆的输入。

“非大祭司的人掌管和使用权杖,会受到权杖的诅咒影响,那家伙活不过两百多岁,却已步入这般田地,也是自作孽。”擘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么,荼靡,握住权杖,对我说出你的愿望吧。”

“好……”荼靡跪坐在神龛前的檀木拜垫上,双手合十,尾巴晃动的影子在烛光中微微摇曳。

“尊贵的光耀之主,众灵的归途守望者……”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本来暗淡的蓝色灯盏齐齐亮起。方才打斗地面留下的灰烬无风自动,组成古老的星图。

“以雪山狐族血脉为凭,以红狐印记为证——”

左臂的纹章突然发烫,在皮肤上烙出金红色的微光。

"愿散落诸界的孩童灵魄,皆得归乡之路。不以血祀为舟楫,而以思念为帆樯。"

供盘中的荼靡花突然盛开,花瓣上的露珠里浮现无数笑脸。

“愿后世祭司不再以骨肉为祭,而以心境通神。让每滴墨都是往生咒,每行诗皆成渡魂舟。”

她的声音终于哽咽,合十的双手微微发抖。

“愿白泽和昙华,能真正回归天堂……”

泪珠砸在膝头,浸湿了狩衣上绣的荼靡花纹。更多泪水滚落,在青石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不必再为任何人牺牲。”

整个空间突然寂静到可怕。所有烛焰凝固不动,连燃烧着的火焰都停止了沙响。

圣光亮起,而与此同时,擘内的身形也逐渐消散,开始向四周扩散出光点。

“不,怎么回事……”

“我自觉已无需存在,我希望你,荼靡,能够成为第一个,也是这个族群最后一个大祭司,也就是神明的令使。”擘内在最后一刻化作了人类天使的模样,亲吻了荼靡的额头,“作为最后的礼物,我会让你见到你一直想见的人。”

瞬息即逝的触碰里,有荼靡花开的香气。

整片虚空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黑色漩涡在金网中渐渐平静,化作一条条闪烁着星光的河流。孩童们的银线一根接一根地断裂,但这次他们没有消散——每个灵体都开始发光,变成小小的星辰升向高空。

“天堂啊……”荼靡喃喃自语。她看着身边的昙华,一边挥着手,一边逐渐消融,那些承载的记忆化作光点升腾而起。

她仍不知道,自己所许下的愿望,是否真的值得。

擘内最后的身影,是一个在她面前凝聚的蓝色光点:“从今往后,思念将成为桥梁,记忆即是归途。”

在光点完全消散前,它进入了荼靡的额头。她突然看见了普通伊甸般的画面:

荼靡站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之中。

脚下是流动的星尘,每一步都会激起细碎的光点,如同踩碎了一池月光。这些光点并不消散,而是悬浮在她脚边,像一群好奇的萤火虫。远处的地平线上,淡紫色的薄雾与金色的光芒交织,勾勒出模糊的边界。雪白的飞鸟划开云际,留下一行行平行线。

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春日里初绽的荼靡花混合着陈年书卷的气息。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带来远处传来的风铃声,那声音应当是来源于祠堂,清脆又空灵,仿佛能洗涤灵魂。

在她面前,一棵巨大的樱花树静静矗立。这棵树与众不同——它的花瓣是半透明的,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记忆画面。有些花瓣上闪现着两个孩童在庭院追逐的身影,有些则定格在她在树下读书的场面。花瓣飘落时,会在空中化作细碎的光粒,又在触地前重新飞回枝头。

四周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光球,每个光球里都封存着一段往事。它们像水母般轻盈地游动着,时而聚拢,时而分散。荼靡伸手触碰其中一个,光球便温柔地展开,展现出一段段过往的,也是权杖所想告诉她的回忆。

突然,所有的光球同时颤动起来,像受到某种召唤般向两侧分开。从光球让出的通道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步走来。银白发小男孩依旧穿着那件素白的狩衣,十年前所见的最后一面,衣摆上暗红的血迹已经凝固成奇异的花纹。他仍然是十年前的孩童模样,与如今已经亭亭玉立的荼靡显然并非一个时代。

“再往前走,可就真的回不去了哦。”白泽笑着说道,声音里带着荼靡记忆中的温度。

荼靡的瞳孔剧烈收缩着。

她看见白泽的狩衣下摆还沾着那天的血迹,暗红色的痕迹像一朵枯萎的花,这不正是十年前在她面前微笑着死去的孩子的胸口那被鲜血染红的荼靡花吗?喉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牙齿不自觉地咬破了嘴唇,可她却感觉不到疼。

“你……”

第一个音节就碎在了空气里。膝盖突然失去力气,重重陷在幻境所创设的雪地里,她感受不到寒冷,手指深深陷入那些发光的尘埃状的雪,像是要抓住什么。

泪水来得猝不及防。

第一滴泪砸在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在星尘间砸出小小的凹陷。荼靡死死攥着胸口的衣料,指节泛出青白色,衣服被抓出一道道扭曲的褶皱。

“为什么……”

她哽咽着抬头,泪水顺着下巴滴落。白泽依然站在那里,嘴角挂着熟悉的微笑,可他的身影在泪水中扭曲变形,像水中的倒影般摇晃。

记忆突然决堤。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白泽,当时他也是这样笑着,银灰色的眼眸泛着南极石一般的淡蓝,用沾血的手指擦去她的眼泪。不对,她那时候没有哭,记忆中,她最后一次在白泽面前哭是因为……

“别哭啊。”白泽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可不想再下‘让荼靡不要掉眼泪’的咒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荼靡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后背剧烈地起伏着,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破碎得不成样子。泪水在星尘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漫天漂浮的记忆碎片。

她想起来了。

全部都想起来了。


在当年白泽施咒后,他将荼靡藏在了山洞里,并为荼靡准备了可以维持数日的食物。

“荼靡,听好了,今夜是家族的大祀,长辈们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到你,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都要躲在这里,不能出来,记住了吗?”

“可是白泽哥哥……”

“我用咒术将这附近用冰包围了,但大概维持不了多久,你一定要安静啊。”

“可是,可是……”五岁的荼靡把整张小脸都埋进了膝盖里,瘦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动着。她死死拉着白泽宽大的衣摆,双手冻得通红,指甲在上面抠出几道浅浅的划痕。

“呜……”细弱的呜咽声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漏出来,混合着抑制不住的抽泣声。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通红的脸颊滚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晶莹的水滴,“啪嗒啪嗒”地砸在雪地上,随即融化了一大片雪。

“Namida wo hoshi ni kae, kanashimi wo kaze ni azuke”

白泽的指尖泛起月白色的微光,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随着咒文吟诵,幼年荼靡脸颊上的泪珠突然悬浮起来,每一滴都开始发出柔和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那些泪珠在咒力作用下渐渐凝固,化作细小的水晶。它们相互碰撞,发出风铃般的清响。最后一阵微风拂过,水晶颗粒随风飘散,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如同无数细小的彩虹。

年幼的她不再哭了,而是懵懂地目送白泽离去,殊不知,在白泽离开后,他又悄悄施加了让荼靡遗忘这一切的咒文,兴许是担心荼靡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吧,他确实这么做了,为了咒言的完善,他同时修改了其他人的记忆。


如今,面对找回的记忆,面对遗失数年如今终于回归的人,她哭得那么凶,连指尖都在发抖。那些压抑了十年的孤独、空虚、悲伤、愧疚、思念,此刻全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白泽蹲下身,轻轻地拍打她颤抖的肩膀。虽然触碰不到,但他仍然静静地守候,就像很多年前那个离别的黄昏。

“白泽……”荼靡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明明自己才刚刚重新获得这段记忆,她理不应该泛滥那么多悲伤的情感。她拭去了泪水:“那句咒文的意思是,‘把眼泪变成星星,把悲伤托付给风’吧。”

白泽笑而不答。

在他们之间,一条浅浅的光河静静流淌。河水是由无数细小的记忆碎片组成,每一片都在水面上闪烁。河底沉着更多记忆的结晶,像五彩的鹅卵石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所以,当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别的,只是当一个人拥有可以改变某个既定事实时,无论是谁都会像我这么做吧。”

“为了我这样一个弱小的祭品,真的值得吗?”

“……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拿这样的目光看自己。说真的,我羡慕你,羡慕你高超的剑术,优秀的体魄,我受够了隔三差五的生病,秋冬换季,我每每中招,清泉镇上的医院都快成为我第二个家,可幸你那段时间天天来镇上陪我,我才不至于孤单。可是,生病的时候连咒术的使用都受限,那我怎么能够承担大祭司的职责,没有你在,我也无法想象我成为大祭司的模样。荼靡,你比我更有资格去当大祭司,事实也证明了你确实完全胜任。”

“不,我没有……”荼靡望着白泽柔和的目光,忽然也说不下去了。

“我记事很早,所以当我一岁半的时候,明白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三年后将会在我手下死亡,我已经做好了想要尽可能改变这一切的决定。”

“……”

“别看我这样子,我保持灵体形态时,也在不断与外界交换,虽然灵魂的样貌未曾改变,但我也是和你一样的十五……十六岁。”

“……”

“没事,荼靡,我还有好多想讲给你听,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经常去的那家棉花糖店,你说白白的棉花糖像雪团子,每次下山都吵着要吃。”

“可是你不能吃甜食。”

“对啊,但是每次看着你吃得津津有味,我都很快乐哦。”

“小时候,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这些……”

远处的天空开始飘落半透明的花瓣,每一片在落地时都会发出风铃般的轻响。这声音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童谣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天际回荡。

“你并没有完全让我遗忘你。”

“是啊,我在你的披风上施了法,能够护佑你平安,也能让我以灵体的形态现形,于是,这其中就不由得有了许多未被掩盖的记忆而被你找到。”

“我想起来了以前的很多事,你也是担忧我一个人没有办法在唯利是图的家族中生存吧。”荼靡眼前一闪而过幼时白泽用咒术让捉弄荼靡的孩子们嘴巴里吐水的画面,胆小如她,面对此情此景,也禁不住笑起来,“不过,我现在应该也能使用一些咒术了吧。”

“那样就好。我看到了你的战斗,比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么说,我也是你手下败将的一员哈哈。”

荼靡装作嘟起了嘴:“现在聊这些真的有必要吗?”

“毕竟……是最后的告别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了你。”

“别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聊。就比如,你真的不想听听我在这十年的所见所闻吗?”

“愿闻其详。”

“有好多瞬间,我认为我成为灵体是值得的,要知道,生前有多少能力,成为眷属后也能够有所继承,因此我不单单被赋予了守卫‘天堂’的职责,也拥有了更多的自由。与其他灵体不同,我可以穿梭至世上不同地方而不至于消散,我可以治愈小动物的伤痛,也能缓解人们的压力与负面情绪,当然,也包括你。”

“所以,我在旅途中所经历的一切……”

“当然不全是我的功劳,我只能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关键还在于你呀。”白泽抽动了下他的耳朵。

“对了,白泽,你见到昙华了吗?”

“见到了哦,她是个特别伶俐的小女孩,颇有你当年的风范呢。”

“拜托你到上面,跟她说,姐姐会永远记得她,让她放心,姐姐会好好当一名大祭司的。刚才她走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说。”

“使命必达!荼靡,我真觉得,你变了好多。”

“嗯?”

“成熟了,开朗了,是啊,你已经通过了大祭司试炼,改变了未来,开辟了新纪元。”

“白泽……”她想说,那你呢,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我又想起了很多事情,但我猜你应该也想起来了,那我就不提了。外婆还好吗?我看她前些日子总是出现在镇上的医院里。”

“嗯,还行,你就别担心啦。不过,你的爷爷……”

“我知道,他平时很疼爱我,我成为祭品离开后,导致母亲也跟着离去的事实,他一定很难受,然后不自觉地想要查明真相,可惜,没有人告诉他权杖的副作用——不过即使知道他也仍旧会这么干下去。”

“嗯我明白了。”

“这里的景色很美……”

“也和你一样温柔,白泽。”荼靡打断了他,“我知道你要离开了,我不会拦着你。”

“真敏锐啊……”白泽伸出已经逐渐消失的指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奇怪的感觉,明明舍不得,我却哭不出来。”

“我干的嘻嘻。”白泽露出自己洁白的牙齿笑着。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嬉皮笑脸。”荼靡分明看到白泽在强装,明明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明明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纯真的孩童——她自己也是。

“呐,我最后再送你一句咒语吧。”

“好……”

“Yubi no ito beni ni some 

Tamashii tsuki ni chikai wo 

Chiyo no hoshi kagayaku made 

Ai wa fumetsu no hikari”

白泽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晨曦中的薄雾,被风轻轻拂散。 

“白泽,我,我会努力做好大祭司的,你的愿望,所有人的愿望,我不会忘记。”

他轻柔地笑了,银发如流泻的月光,一缕一缕地化作细碎的光尘,在空气中缓缓飘浮。那些光点像夏夜的萤火,又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盈地升向天际。像是被阳光融化的雪,一点点化作晶莹的星芒。荼靡伸手去抓,却只触到一片微凉的光晕,像是捧住了一捧即将消逝的梦。他的笑容依然温柔,银灰色的眼瞳里映着她的影子,可那光芒却在渐渐淡去,像是烛火燃尽前的最后摇曳。 

“在我彻底消失之前,别哭啊。”他的声音轻得像是风中的低语。

“才没有哭!”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散开,化作万千细碎的光点,如同银河倾泻而下,又缓缓上升,融入无边的夜空。 

最终,只剩下一缕银色的流光,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像是告别,又像是永恒的陪伴。 

荼靡听懂了最后那句咒言的意思:“向灵魂的月亮起誓,直到千代的星星闪耀,爱是前路永恒的光。”她拧着自己的袖子抽咽。

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种奇妙的静谧中。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所有的记忆都在不断循环重演,就像那些永远在绽放又重生的花朵。这是永恒的模样,美丽却带着说不出的哀伤。

她回到了原先的遗迹,随即,洞窟开始崩塌,但荼靡丝毫不慌。她手握着权杖,权杖自然而然地向外辐射出出口的路线,荼靡没有回头,而是一个劲朝外奔跑。

当最后一块石英柱倒下,出现在荼靡面前的竟是祠堂大门。门缝里渗出温暖的阳光,隐约能听见外面传来的稀稀拉拉的风声,摇得门板吱吱呀呀。她翻开地窖的门,看见供桌上摆着的不再是冰冷的牌位,而是几十盏小小的蓝色星空灯,每一盏里都有一颗缓缓旋转的星辰,明明,那几盏灯,从不是鬼火,而是曼妙的星辰吧。她推开门。

门外,晨曦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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