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丘陵地带,武夷山脉的余波绵延过来,大大小小的山,将家乡包裹成一个一个的小盆地。我们就在盆地里,不管什么时候哪个方向看出去,都是连绵起伏的山。树都长在远远的山上,盆地里的树很少,即使有也是不会成为风景,它们只是站在池塘边、河水边或者坪院里。它们不是风景,而是桃树、梨树、柚树、枣树。。。。。。没有结果的时候,农村的树好像几乎是不存在的,大家那么忙,肚子那么饿,娃娃那么多,谁能有空管树的事。
当然,孩童爬树捉虫和爬高迷藏的时候,树的存在是仅有的例外;也当然,例外的时候,还有院子里的鸡栖息和挂农具时的用场。总之,树就是树,大部分的农村人不会注意到树的春夏秋冬、落叶纷飞竟是一道风景。我注意到它们,是后来离别家乡出外求学来南京以后。
也不记得哪天开始,突然就发现原来世界是有春夏秋冬的,原来树叶是一棵一棵金黄的,它们还会一片一片地翻飞,像舞者般飘落人间的。
11月底12月初的时候,银杏绿中带黄的叶子,终于变成亮黄或者金黄了,走在每个角落,都会撞入一树树的金黄,金黄色就那样稳稳地高耸。有时天晴,它在蓝空里会刺了行人的眼;有时天阴,它愿意点亮周围的阴沉;有时天雨,它便湿润成油彩,浓郁地片片飘落在屋顶、草坪、路面,又或者在池塘、小溪、河流;一片片的金色总是不够弥补秋雨将万物浸润成了暗灰的底色,它便总是想了办法去弥补,便悄悄地洒落,层层地,厚厚地,叠叠地堆起来。像极了有钱人家的孩子,决计想不起油彩的贵贱,只是任由喜欢,只是涂抹,不满意的时候就换了帆布重新开始。这银杏的金色,在金秋的金陵里,金灿灿地尽情地涂抹这古都,色彩太多了,城市管理员把它们扫了拖走,然后金色又开始新的构思和上色。
尽管古都的大街小巷总有各种杏树扑入眼帘,但是我却总忘不了几处特别的地方,特别的银杏树。他们散落在角落,深刻着我的记忆。东南大学成贤街口的三五成群,热闹了鸡鸣寺的入口;建邺路党校门口的独木参天,老树校门相得益彰;熙南里后街的一树高挑入云,孤傲孓立;北京东路的参差两行,汇笼雅俗;当然最是留恋的,还有清凉山的古树林,团团朵朵层层叠叠迷了游客的眼。
很多年里,深秋都会去清凉山,去感受被金色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感觉。但是似乎现在又总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公园年年的修缮更新,年年地与记忆中的古林相去越远,像希区柯克式的变焦,我定在镜头近景里,清凉山每年给我的记忆却越拉越远,奔驰而去。
其实,清凉山的银杏情节,是20年前大学时留下的。一次偶然机会放学之余到清凉山闲逛,那时的山石都野野的,只是时有时无地带点人工的痕迹,也不过是些椅子和一些石子路。不太记得清是和一起去的,就记得爬完往回走时,慢慢的缓坡慢慢地聊天,慢慢的秋天,慢慢的夕阳。
缓坡下面围了小山谷,种满银杏的山谷像被山坡抄手游廊似地包抄着圆圆地围了半圈,圈的顶部正好是山坡的高处,站在那儿,像能踩了明暗相间的金色树冠织成的毯。山坡底部和圆交接的地方有一长条公园凳,凳上并不总有人坐着,因为彼时的人还不如今人那样会赏析着彼时的秋,毕竟彼时的肚子还是比秋重要了许多。
那天正是夕阳西下时分,阳光穿过其他还墨绿墨绿的大树,打光在山谷的高大浓密的银杏树上。我们从山坡一路走下来,看见被阳光照了的银杏叶,更是黄了又黄地赏心悦目。就在快到山谷入口时,在铺满厚厚的银杏落叶的山谷里,那条暗朱色的公园凳上,背对着我们坐了两位银发老人,夕阳笼罩他们,耀眼在头发上,洒泼在他们的背上,摊铺满整各山谷,金色、银色、朱色、夕阳、老人、伴侣。。。。。。 就是那样,静静地,仿佛时空停住,停驻,空气凝结。然后后面的所有记忆全没有了,不记得和谁,不记得怎么来的,不记得怎么走的。只留下这定格的画面,镌刻在脑海。
很多年过去了,清凉山三个字只要出现,都是那时光凝固的落日银辉。每年每年地去,每年每年地失落,于是也渐渐似乎模糊起了记忆,趁现在还记得,记下来。也许很多年以后,我会渐乎地觉得它是否真实过,是否是我曾经的一个梦境而已。然而,如今,至少如今,我还能抓住模糊的真实的尾巴。
前几年年开始,清凉山渐渐就不怎么去了,不想总在梦境和现实的分裂里让自己失落。但心里的那个渴望梦境的黑洞总是需要找个地方去填满,于是石像路,金图银杏路,还有很多,越来越多地设计出来的城市景观,都去了。而我也在岁月的沉淀中,越来越发现,金陵的秋里,不仅有银杏的美好,还有其他曾经被忽略的树树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