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太太和阿姨一起,把昏迷中的李瑞晶扶到床上躺下,发现屋子里的空气非常闷人。她们意识到,李瑞晶可能是煤气中毒了。她们立刻把门窗打开,感觉一股股清新的空气伴随着阵阵寒气涌进了房间,整个人都舒畅了很多。
李瑞晶在新鲜空气和寒风的双重作用下,悠悠醒了过来。她看见围在床头的邻居和阿姨们,露出虚弱无力的笑容,抱歉地说:“半夜三更的,打扰你们了!”
邻居太太见李瑞晶醒过来,看上去情况还不算太差,说了一句:“你赶紧休息吧,我明天早上再过来看你。”她们看了一眼似乎还在沉睡的玉梅,心想着,这么闹腾还能睡,真是的。她们一起摇摇头,告辞回家了。
三姐阿姨跛着脚,担心地走到小行军床旁边,看着似乎还沉睡不醒的玉梅,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她一边轻声地呼唤着:“玉梅,玉梅,你醒醒,醒醒啊!”一边轻轻拍着玉梅白胖的脸颊。
三姐阿姨内心深处生怕玉梅有个好歹,那她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也无法向家乡的姐姐交代。一瞬间,种种念头涌上她的心头,促使她提前做出了一个决定。
玉梅在三姐阿姨的坚持拍打和呼唤下,加上新鲜空气和寒气的共同作用,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三姐阿姨,有些青紫色的嘴唇张开,无力地吐出几个字:“姨妈,你怎么了?”
三姐阿姨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压低声音用家乡方言说:“你这个囡囡,吓死个人了!”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的李瑞晶,继续小声用方言说:“今朝夜里东家太太和你差点出大事了!”
玉梅无力地转脸看向李瑞晶,见她没有任何动静,又转过脸来,看着三姐阿姨伤心难过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不解地问:“姨妈,发生啥事体了?我觉得浑身没力气了。”
三姐阿姨没有再和玉梅详细说下去,只是让她继续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再说。玉梅听话地点点头,又昏睡过去了。
三姐阿姨看看一动不动的李瑞晶,没有过去打扰她,只是在房间里检查、收拾了一下,关上了电灯,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李瑞晶躺在床上,晶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在她脸上流淌。她的思绪纷飞,心乱如麻,一时间伤感不已。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差点就长睡不醒了。
听见三姐阿姨和玉梅之间用轻软的声音,和她听不懂的方言轻声交谈,李瑞晶心里忽然涌起了强烈的思乡之情。她非常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想念此时应该是白雪覆盖的李家院子,想念李家温暖如春的屋子和虽然硬邦邦却非常暖和的土炕。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身怀六甲时,差点儿遭遇不测,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陪伴和关怀。本来因为怀孕就容易波动的情绪,越发激动得不可抑制。她默默地在黑夜里流了很多很多眼泪,却也只能是自己吞咽着痛苦。
第二天早上,三姐阿姨一反常态,早早就跛着脚来到李瑞晶房间里,轻轻叫醒了酣睡的玉梅。看到经过半夜熟睡的玉梅脸上恢复了淡淡的红晕,三姐阿姨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
苏隽和苏蕙根本不知道头天夜里家中发生了大事,他们一如既往地吃完早餐,上学去了。邻居太太亲自过来苏家,听说李瑞晶尚未起床,家里情况还好,就离开了。
独自伤感到接近黎明时分才昏昏睡去的李瑞晶,是在胎儿踢打、腹中饥饿和食物的香味的多重作用下醒来的。因为夜里流泪太多,她原本因为孕晚期而圆润的脸庞上,大大的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她眨眨眼睛,感觉很不舒服。
三姐阿姨体贴地给李瑞晶准备了热毛巾敷在眼睛上,缓解了她的不适症状。随后,三姐阿姨又拿来热呼呼的水煮鸡蛋,让李瑞晶在眼眶上滚动。李瑞晶的眼睛慢慢好了一些。
三姐阿姨招呼着李瑞晶吃完早餐,把餐具归拢在一起,并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一旁扭着手指,几次欲言又止。
李瑞晶诧异地看着三姐阿姨,心想着她今天是怎么了?好像以往她不是这样磨磨叽叽的样子啊?性格直爽的李瑞晶,心里想着什么,嘴里就直接说出来了。
三姐阿姨见李瑞晶直接问自己,也就不再犹豫不定了。她语气柔和,声音平缓地把心里纠结的事情说了出来。
三姐阿姨告诉李瑞晶,她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昨天夜里李瑞晶之所以会煤气中毒,是因为玉梅在晚上睡觉前,没有把火盆搬出房间,而且没有用炭灰把木炭盖好。火盆在屋里一直烧着,房间为了保暖而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结果就是—
经过几乎一夜的胡思乱想之后,李瑞晶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她打断了三姐阿姨平稳地叙述,心平气和地说:“幸好没有酿成大祸,我们算是躲过了一劫。”她停了一下,接着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不要再追究了。”
三姐阿姨惊愕地看着李瑞晶,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瑞晶竟然可以这么淡然处之。她心里有些诧异,想着李瑞晶是否知道她自己昨天夜里差点就没命了?
她原先准备好了一大篇说辞,想请求李瑞晶不要太过严厉地处罚玉梅,或者直接处罚三姐自己。她设想过种种情况,准备好了被李瑞晶斥责、怒骂、责罚甚至赶出家门,却万万没想到,李瑞晶居然说是“过去了,不要再追究了”?
三姐阿姨从心底里感激李瑞晶的豁达大度和宽容谦和,她觉得,唯有努力、更努力地做好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才能略表自己由衷的感激之心。她再一次无比庆幸,自己和玉梅遇到了李瑞晶这样的人。否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真不知道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三姐阿姨不知道的是,李瑞晶和苏醒早就暗自庆幸他们遇到了三姐阿姨这样尽心尽力、平和安详、不无事生非、不矫情做作、人干净,做活儿也好的阿姨。他们希望能和三姐阿姨好好相处,和家人一样长长久久。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如果双方都知恩图报,心怀善意,相处起来就会如沐春风,越来越亲近。反之,各种麻烦、矛盾频频发生,相处起来就很痛苦。
出差在外的苏醒,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差点儿就和自己天人永隔了。他努力工作,拼命加快推进工作进度的同时,丝毫没有任何厄运来临,盘桓一阵又离去的感觉。
那天深夜,远在千里之外,在K市,在白雪覆盖的李家院子,在李家温暖如春的上房东屋,沉睡中的王桂枝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她感觉自己气喘胸闷,喘不过气来,心中莫名地十分慌乱。
王桂枝借着窗户玻璃透过来的莹莹雪光,缓慢而仔细地打量着屋里无比熟悉的一切。她耳边响着李鸣岐高低起伏的鼾声,身上盖着自己亲手缝制的棉被,屋里屋外一片安宁。
她心里满是疑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静静地坐了好一阵子,直到只穿单衣的身子感到有些寒冷了,她才慢慢躺回去。随着落地钟熟悉的“滴答”声,她渐渐感觉到心里的悸动在慢慢平复。但是,总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情绪,让她内心深处有着不安,让她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清晨,王桂枝照常早早地起床。她穿好厚厚的棉衣棉裤,打开房门,一股清凉的空气迎面扑来。她觉得心清气爽,昨夜里的奇怪感觉就像一场梦,了无痕迹。
王桂枝打开厅堂的大门,抬起小脚,正要走进院子里,却惊讶地发现,有些事情不对劲。她收回迈出去的脚步,手扶门扇,伸长了脖子仔细观察,霍然发现,她住了几十年,已经彻底熟悉了一草一木的自家院子有了一个很大的变化。她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忧伤。
王桂枝赶紧掩上厅堂的大门,挡住不停伺机而入的寒风,迈开小脚,脚步匆匆地返回东屋。她一反淡定从容的常态,略微急促而高声地喊着还裹着棉被酣睡的李鸣岐:“老头子,老头子,快起来,快点起来!”
李鸣岐的清晨回笼觉被打断了,他有些懵然,也有些不高兴。他从被窝里伸出头,睡眼惺忪,瓮声瓮气地抱怨道:“咋地啦?一大清早,吵吵嚷嚷的,也不让人睡个安稳觉!”
王桂枝仿佛没有听见老伴儿的怨言,紧着倒腾着小脚来到炕头。她伸长胳膊,拽过李鸣岐的棉衣棉裤,堆在他的枕头旁,嘴里催促着:“你啰嗦啥呢?赶紧的、麻溜地穿好衣服,快去院子里看看吧!”
李鸣岐不情不愿地从热被窝里爬起来,一边在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大清早,咋咋呼呼地瞎吵吵。一把年纪了,也没见多了个沉稳劲儿。”一边慢条斯理地穿上了厚厚的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