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写过关于奶奶的话题——一次也没有,但奶奶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么地高大。
奶奶是个文盲,一个字也不认得。那个时候的女人不认字很正常。
我们在家看电视的时候,奶奶有时也陪我们看看,我们笑,她也笑,笑过之后她问我们:什么东西那么好笑?我们顿时沉默下来。从此,我们很少在看电视的时候再肆无忌惮过,奶奶也不再问什么。
奶奶命也许是我们村上最苦的,她一共有四个儿女,两男两女。爷爷在29岁时上山割草时一去不回,从此让奶奶一个人艰难地拉扯一家人。那时的农活很累,村里的父老乡亲也自顾不暇,没有人能伸出援助之手。
这些都是我后来听说的,奶奶没有和我们说,只是旁人偶尔称赞她时,我们也很为奶奶自豪。
后来,爸爸一辈逐渐长大,奶奶帮忙照顾他们的小孩,主要是大伯和父亲的儿女,一共有九个。都是她一手带大的。九人当中,只有她最疼爱我,大家都知道,挂在嘴上的、开玩笑的,但都没有嫉妒。我们大概都知道原因,因为我小时候最多病,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病中度过的,开始是肺炎,后来是门栓疯(就是平时玩得很好的,但突然会倒地,口吐白沫,一会又自然清醒,这种病当时没药治,只要长到有门栓高就会自动痊愈了),所以,奶奶常摸着我的头说:你吃的药比你的人还高呢。
奶奶一辈子有两件事没做。一是看电影,她说她看不懂,从不去看;第二个是从没吃药。那个年代的人我现在也无法解释。他们得病后就和一种茶,我们平时常喝的,或者拔个火罐、刮刮痧,第二天身体就好啦。
奶奶也极少坐车,她一辈子去哪都是走路,她也一辈子没有出过我们县。在我印象中,她做过四次车,都与我有关,前两次是有朋友开车接她去我上班的单位,那里距我们老家有三十多公里,到达那里时,整个人像得了重病一样,三天后才回复过来。后一次是我接她去我县城的家去住了一段时间。这次没有前次难受。
奶奶性格极好,和村里的老老小小都聊得来,她常说:过去的不计较,就会获得比较开心。
等我结婚生子后,她对我的儿子很是溺爱。这时的她也没有别人的老态龙钟,她背不驼、步不慢、耳不聋、眼不瞎、思维清晰。常常逗我儿子玩,不管孩子听不听得懂,说我小时候的溴事给孩子听,看着小孩的一脸茫然,她自说自笑,我们也开心地大笑。
奶奶活到了九十岁,那一年她摔了三次跤,腿断了,我们商量了一下,考虑她年纪大了,没有给她做手术,我买了一根拐杖给她,常常见她艰难地在屋前屋后走动。从没见她喊过一声痛。
2009年小年夜,大家都知道她不行了,姑姑们,姐妹们都回来了。奶奶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吩咐我把她箱底的一个折叠得最好的布包拿出来,打开后,是八个民国时候的银元。她没人发一个。做完这些,她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一样,无力地躺下,再不言语。那晚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带小孩来到她墓前,和他一起清除坟上的杂草,给孩子讲讲老人以前的故事。
仿佛眼前,又浮现她那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