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月里的一个星期天,天刚蒙蒙亮,尚在梦中的清芬就被母亲的一个电话叫醒了。
“芬,你快回来一趟吧,你哥和你嫂子出事了!”
清芬很是头疼。这两年,哥哥总爱跟嫂子吵架、打架。多少回,本来和和睦睦的团圆家宴,哥哥会因为嫂子把汤洒到餐桌上大发脾气,会因为菜的甜咸而引发国骂,会因为当天的一则新闻而吵得鸡飞狗跳。
清芬不理解,哥哥无论对父母还是对她这个妹妹都很友善,对陌生人也不吝伸出援助之手,怎么单单就对嫂子这么冷酷无情呢?嫂子心细善良,人也本分贤惠,对老人也很孝敬啊!
清芬很爱自己的哥哥,又心疼嫂子,所以只要他们夫妻俩一有矛盾,她都会丢下手上的大小事情跑来劝解。其实,也无所谓劝解,哥哥所有的不讲理,在嫂子那里都是可以原谅的,只是时间问题。她做的,就是在嫂子流泪的时候,揽着她的肩膀骂哥哥或者陪她一起哭。
嫂子从来不骂哥哥,无论是哥哥的拳头砸到她的头上,还是脚踢在嫂子的心窝上。她一个外人看得惊心动魄,嫂子却能在阵痛之后仿若无事地打扫卫生,收拾满地狼藉。
哥哥嫂子结婚七年,还没有孩子。清芬私下里建议哥哥带嫂子去医院检查,没想到平日里对她温和有加的哥哥脸一唬,手朝清芬的脸上一扬,清芬顿觉眼前一黑,脑子里却清晰地映着嫂子脸上的五指印,她想,这回自己是跑不掉了。然而,一分钟后,她竟不觉得脸上发烧,原来,哥哥只是做了个要打她的动作!
清芬想,是嫂子不能生孩子吧?要不,一向温和的哥哥怎会对女人凶神恶煞似的。女人很容易陷入幻想,她感觉自己成了福尔摩斯:是因为嫂子不能生孩子,才遭了哥哥的嫌弃吧。她同情嫂子,但更心疼哥哥——哥哥真可怜,与不能生育的嫂子在一起,一辈子连个亲生的娃都没有,这是多遗憾的事啊!想到这里,她的心疼得滴血,甚至觉得哥哥的暴行都可以饶恕!
能离婚就离婚吧!
她跟她母亲商量,母亲望着她,不无悲悯地说道:“清芬,你是个好孩子。你还年轻,不理解女人的苦。你嫂子不会生孩子,要是离婚了,谁还会娶她?她跟着你哥,衣食无忧,我们也不嫌弃,就算偶尔被打,也算是享福了。”
“我们家就哥哥一个男孩,没孩子不就……”清芬无论如何说不出最后那两个字。
母亲的眼泪唰唰掉落:“这是咱们家的命。她到了咱家,就是咱家的人。这是老天爷安排的!”
亲疏有别,清芬心里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向哥哥倾斜。遇上嫂子,哥哥心里太苦了,就算打骂嫂子几次又如何?何况嫂子不吭不哈,一副小绵羊的样子,不是存心陷哥哥于不义吗?
清芬对嫂子的意见越来越大,有几次她很想对嫂子说:“你放过我哥吧,也放过你自己。你还年轻,遇个适合自己的人好好过日子不好吗?”可每一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她说不出口。
嫂子和哥哥是初中同学,俩人中学时就谈恋爱,因为老师的干预分开了。毕业后各自外出打工多年,没想到回乡过年时还是遇上了,彼时都觉得投缘,从此就结为夫妻了。蜜里调油的日子也过了好几年呢!日久生情,他们都舍不得彼此吧!
算了,算了!就像母亲说的:“她到了咱家,就是咱家的人。这是老天爷安排的!”她准备接受一切,与母亲不同的是,母亲的接受是看开了一切,而她的接受,只是硬生生地无可奈何。她觉得憋屈!
这回,哥哥和嫂子出什么事了?回娘家的路只有三公里,她却感觉有30公里那么远。
推开院门,看见母亲坐在院里的台阶上,泪眼婆娑。她一步步走向母亲,母亲也朝迎上来,抱着她的双臂,拉着她走到台阶处,身体一点点溜下去,复又瘫坐在台阶上,浑浊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打在台阶上,砸出了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清芬的心像被人揪住似的,觉得呼吸困难。她不敢问母亲哥哥嫂子到底出了什么事。这许多年来,她想过最坏的结果,可是她显然没有勇气接受她预想了许多遍的那个最坏的结果。
“你哥哥要和你嫂子离婚。”母亲颤声说道。
她明显觉得心头一松,这样也好。
“你嫂子不愿意。”
是想耽误哥哥一辈子吗?既然爱着哥哥,不应该给他一条生路,让他幸福吗?
“是你哥哥的毛病。我也是才知道的。是你哥哥不好,是咱们家对不起你嫂子。”母亲的话如惊雷,清芬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她想起过去种种,哥哥的无端生事,雷霆之怒;嫂子的不争不辩,默默无声。她为自己对嫂子的误解感到羞愧,她感恩嫂子的容忍与体谅。
然而这种感觉只在她的心里停留了一小会,她马上又对哥哥刮目相看,自己的哥哥也真是用心良苦!
在那个鸟语花香的清晨,清芬的心又一次贴近哥哥这边。原本也该是这样的吧,人世间,哪里能寻得一架真正不失衡的天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