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张松望着眼前这一片山,苍翠青郁,白雾缭绕,天空碧蓝如洗,高鸟翱翔。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的真气全数引导至丹田之中。此时,他体内的真气已浑厚至极,一掌击出便能震山碎石。离他身旁不远处的树下大石之上,摊放着一本秘笈。清风徐来,翻起那一页页枯黄陈旧的纸张,上面不知被哪位前辈写下了沧桑艰深的文字,每一个文字都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张松自觉神功已成,开始浪迹天涯,想会一会天下的高手。
他第一时间来到一条沧澜激越的江水边,到中流击水,洗去身上的泥垢,换上一身洁净简朴的衣服。
之后,他来到一座小镇上。青石板路从街头铺放到街尾,宛如一条蜿蜒的青龙。如果是早上起雾之时再看,青龙就有腾云驾雾之感,给小镇更添神秘。
张松走进一个酒家,凭栏而坐,一边吃饭,一边观看着楼下街上熙攘的人群,以期从中发现个把武林人士。
很快,他便看到从不远处的小巷转出一个干瘦的男子,看着三十多岁的年纪,右手握着一柄剑,瘦削的脸庞是苍黄色的,可知他常年处于日晒之下。张松一眼看出他走路的脚步轻浮无力,心知他武功应是平平,而且他本人没有发现张松的目光在盯着他,也体现出他察觉外界的水平尚待提高。
张松感觉没什么看头,于是转向室内,招来店伙计,向他请教起来。
他说:“小二,你可知附近有习武的帮会或门派吗?”
“客官,据我所知,离此镇三十里的山上确有一个门派,听说里面的师傅武功了得。”
“很了得是么?我正好去会一会他们。”张松两眼放光,兴奋地扔下银子就离开酒楼。
张松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这座山。在山路间,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四处的田地,还有远处的小镇都溶于昏黄的落日余晖之中,给人一种静谧之感。
在接近山峰之巅,张松看到几处楼宇屹立在上,想必就是店伙计所说的门派了吧,于是,他前去拜访,为了印证自己所学的武功。
但当他敲开山门那一刻,他忽然发现面前之人非常眼熟,一回想,竟是中午时分看到的那个右手执剑的中年人。
张松一想到中年人武功平平,顿时有些失望,心想这次可能白跑一趟了,但转念一想,中年人武功不强,他门派里也许还有其他强人呢。
正在张松思想混乱之际,中年人的眼神却略有深意,轻声问道:“请问阁下有何贵干?”
张松连忙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我想……请教一下贵派的武艺。”
“滚!”中年人大喊一声,作出驱赶的手势。
张松幽怨地看了对方一眼,默默地转身走了。
走着走着,回想刚才中年人的语气和眼神,忽然发现有点异常之处。虽然他口中说的是拒绝,但眼神中却另有他意,似乎是叫他别走?
张松心中荡漾起来,认为有必要再探究竟,于是,他立刻返回去。这次他不是直奔山门,而是翻墙而入。
他翻墙的过程是这样的,他先找到一处远离山门的围墙下,确认四周无人之后,再贴墙倾听墙内的声音,一样寂寥无声,于是他敢肯定墙内附近也是没人的,接着他轻身一跃,上了墙头,漏出一只眼睛观看墙内情况,确定没有情况后,双手轻轻一按——这一按绝不会对墙上的琉璃瓦产生任何影响,即使是一块豆腐也不会被压塌,可见他的轻功之高——便跳入墙内,双脚落地犹如一片秋叶飘落在地上。
张松正在暗自得意自己的轻功了得之时,忽然他所在院子旁边的房屋里传出声音来:“有贵客来访,有失远迎。”
这句话的语气中正平和,张松知晓对方是个高人,正中下怀,于是启齿道:“小子不才,敢请教大师指点一二。”
说话之中,运起自己浑厚的内力。屋里的人一听,心中有一丝诧异,回道:“想不到当今世上,青年一辈也有如此的内力。老夫盛年之时,只怕也颇有不如,真是后生可畏。”
张松得此夸奖,内心飘飘,正想说前辈过誉了,忽然两支黑色飞箭从门窗间射出来,直奔张松胸口。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张松还没见过速度如此之快的暗器,都怪他见识太少。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彷如牛蛙。
张松身子一闪,双箭没入墙头。只听屋内响起“咦”的一声,那人似在诧异,可是张松早已破门而入,不知有没有人要他赔偿。
只见一个黑衣人蒙着脸,正以戒备的姿势对着张松。地上躺着六七个人,都是同一种服饰,看来是此门派的弟子。
这时,张松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从角落发出。他微一侧目,原来是刚才开门叫他“滚”的中年人。此刻他身上大片鲜血,一望而知深受重伤,但他还是忍痛喊出声。
“小兄弟,帮忙拦住黑衣人…”
张松尚未搞清状况,也不好立刻动手,于是开口问道:“这些人都是你伤的?”说完直视黑衣人。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黑衣人微微一笑。张松听出这个声音正是他刚在门外院子所听到的。只是他诧异的是此黑衣人双眼的眉毛浓黑之极,跟自己先前以为是个老者大相庭径。
“那你为何要伤…?”
张松还未问完,那黑衣人就一掌袭来。
张松吓得一边闪过,一边愤愤不已,大有一种如厕至一半被打扰的憋屈,于是他干脆还了一掌。
这一掌,不料竟扫得那黑衣人如狂风扫面,无法睁眼。黑衣人大骇之下,连忙闪身避过。
张松一击不中,正待再发一掌,没想到眼前之人早已消失,手中所蓄的掌力不知该挥向何处。忽然听到中年人大喊“小心”,便听到身后有掌风袭来。
此掌来得生猛,似有碎石断金之力,但张松却微微一笑,也不避闪,也不格挡,竟然以身受之。
黑衣人心中得意自己将要一击命中,正想哈哈一笑,却不料自己掌心碰中张松后背心,竟如击败絮,掌力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黑衣人连忙收掌,凝立惊疑:“你这是什么武功?”
张松哈哈一笑,转身说道:“这只是很平常的功夫罢了。”
“该轮到我啦。”张松又接着说了一句,然后气沉丹田,正要出绝招。
黑衣人吓得赶紧飞了出去,在墙头一闪便没了踪影。
张松本有心追赶,但看到有伤员在此,不便远走,只好放了黑衣人一马。
张松赶紧走到中年人身前,查看伤势,看到他中了很严重的内伤,二话没说便给他运功疗伤。半盏茶时间,中年人伤势就得到了有效控制。
二
几日之后,张松在一条宽阔平静的江边走着,看到阳光从柳叶间如金子般洒下来,回想起中年人对他所说的话。中年人告诉张松,他是落孤门的长老之一,那天黑衣人抢走了他们的镇派之宝,一本叫做《清泉剑法》的武功秘笈。这门剑法,威力之大,只有号称天下第一掌的《落日神掌》能与之媲美。
张松有些不信,心想既然这剑法这么厉害,为何你们还会被打得这么惨呢。
中年人又说,只怪他们悟性太低,学艺不精,无法真正领会掌握清泉剑法的奥秘,方会如此。中年人请求张松帮忙追回那本秘笈。
张松年轻气盛,便答应了下来。问起那黑衣人的身份,因为他见识武林中人太少,看不出其武功出处。
中年人说,虽然那黑衣人有意隐藏其武功路数,但还是看出一点端倪,似乎跟河北的游鸿子有些关系。此人汲取众家门派所长,武功了得,凶狠好斗,出手狠辣,为正邪所不容。一般门派和江湖中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又因他树敌众多,故而常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天涯路远,该向何处去寻。张松虽然答应下来,可没有一直去寻,而是信步由缰,一路领略风景,想总会跟那游鸿子不期而遇。
此时他正沿着河堤行走,微风扶柳,看到路上多有身姿婀娜的女子,心想江南的姑娘竟美丽于斯。遇到一个绝色的,竟施施然尾随其后。幸好四下多人,且声音嘈杂,无人知晓他正在跟踪。
他看到那个穿着蓝色花裙的姑娘走到一条大街上,雨过天晴的青石板路洁净湿润,微有水积。姑娘轻步闪过那些小水洼,身体荡漾出一种动人的韵律。
张松看得心醉神迷,也学着姑娘的动作,忽然发现这竟然是一种高超的轻功。张松猛然一惊,没想到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姑娘也是个武林中人啊,太好了,正好一会。
张松思想只开了一丝小差,那个姑娘却不见了。
张松身子一闪,来到姑娘消失之处,原来这里有一条隐秘的巷子。这条巷子清幽深远,不知所向何处。
这巷子一个人也没有,张松还是快步走了进去。他只看到紫萝藤在青砖墙上延伸,生机盎然,可当他转过身来,却看到一抹盈盈的笑意。
“你在跟踪我呀。”一道轻盈的女声响了起来。
然而张松也不搭话,就飞出一掌,身体也向三尺开外的蓝衣姑娘纵去,四肢伸展,犹如一只大鹏鸟。
大鹏鸟并没打中姑娘,她早已一跃飞上墙头。此时,她手中已多了一把剑。一剑,便向张松刺去。
张松“咦”的一声怪叫,因为他发现此姑娘的剑法很不简单,他竟无法避闪。内心不由得大是振奋,心想终于遇到对手啦,便任由锋利的剑尖刺向胸膛。
只听到“铿锵”一声,剑尖如刺到生铁,竟然无法没入半寸。蓝衣姑娘眉头轻皱,兀自沉思:我的凌雪剑并非无名之剑,师父说当今天下,我的凌雪剑也是排入前十的利剑,为何随便一人都可挡住它?
张松若是能听到她的心声,必然会抗辩说:“我可不是随便之人。”此时随便的人右手双指已夹住剑尖,想要掰断它。
蓝衣姑娘大惊,忙飞出一脚,踢向张松小腹,意想围魏救赵。其实她实在是过虑了,凌雪剑到底是名剑,又岂能会被轻易折断,都是因为张松刚才给她的震撼太大,所以才有此反应。
张松看到一脚踢来,连忙用手去挡。那剑自然恢复了自由,姑娘用手一抖长剑,抖出十七朵剑花来,光彩夺目,连墙上的紫萝藤花都黯然失色。
张松惊喜不已,感觉遇到高手,不敢轻掠其剑花,只慢慢观赏起来。一边游走,一边察觉个中破绽。他的足尖点过湿漉漉的青石板,青墨色的墙砖,灰黑色的瓦片…在姑娘的前后左右飘荡,意图找到进攻的空隙。
张松看到姑娘所舞的剑渐渐形成了光幕,更无空隙,唯有用掌力破之,于是用三成之力凝成一掌打向光幕。
一瞬间,光幕破了,姑娘的剑垂了下来,她发现右手虎口发麻,无力再举剑了。她心中惊骇,深深地看了张松一眼,问道:“你是谁?”
“在下张松,有幸与姑娘切磋一下武功,不知姑娘芳名是…?”张松看到自己一击成功,立马收手回答。
“你跟踪我只是想切磋武功?”姑娘恼怒不已,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松也懊恼不已,因为他发现自己亏了,姑娘知道他姓名,他却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下次遇到她,肯定要继续欺负一下她。想到这里他也释怀地笑了笑,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三
他来到官府专门张贴告示的公示栏前,看看有没有悬赏的告示。果然不出所望,他看到一个悬赏,是缉拿江洋大盗的,竟是个省级通告。此大盗盗窃了各大官商之家的银子,共计十万两之多。若有人抓到盗贼兼赃物的,赏金一万两。
张松感觉自己缺钱,这是不错的买卖,于是把那江洋大盗的画像牢记在心。他长了鹰钩鼻,三角眼,脸上斜斜的一条刀疤,一望而知就不是个好人。他叫裴如法。
一个月以后,张松通过多方打听——茶馆啦,客栈啦,被偷窃钱物的富商家里啦,官衙啦,武林人士的口中啦等等——终于找到目标人物的一些线索。除了打听,他还通过逻辑推断,断定大盗裴如法下一个可能作案的城市。他便马不停蹄赶到这座城市。每天晚上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就如猫一样出动了,整夜整夜地蹲在房顶上,查看异常。
这一个月以来,他除了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倒是发现了其他的东西,比如总是听到有些房间发出一些奇怪的呻吟,有的压抑有的放浪有的低沉有的兴奋有的宛如莺啼有的恰似燕歌,状若痛苦又似极乐。
在张松对这些声音逐渐有一点研究心得之时,终于发现了一丝跟往日不同的声音,这声音窸窸窣窣,像有人踏在瓦片上的声音。张松知道目标人物要出现了。
他通过听音辩位,远远地看到自己西南方的角落里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应是穿了夜行衣。张松凭借自己高超的轻功慢慢地向他靠近,而对方毫无察觉。
张松的轻功源自他那本秘笈,这门轻功叫游龙幻影步。这其实是在世上很有名的轻功,但张松不知。
张松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黑衣人的身后,看着他悄悄地钻进了一所华丽的房子里。
张松心中感叹,这大盗不亏是大盗,竟然还会缩骨大法,看来内力也必定了得,不知和我无上的内力相比如何呢?
半柱香之后,黑衣人跳出房外了。在众屋顶上纵横跳跃,一路西行。脚尖碰到瓦片时,微微发出“滴沥”的声音,清脆悦耳,煞是好听。当然,一般人是听不到的,只有像张松这样耳力极佳的人才有权利享受。
张松继续尾随其后。如果有人深夜出来逛街的话,或者在阁楼上纳凉赏月的话,可以看到有两个人影轻逸迅捷在屋顶闪动跳跃,必定会以为是鬼魅出没了,可能会吓到心脏病发或者目瞪口呆而从楼上掉下来。
张松想看看黑衣人的老窝在哪,结果追了一夜一日,终于在第二个夜晚降临的时候,黑衣人消失在一个洞府里。张松马上追了进去。
可是刚一进洞,就有一股紫色的雾气袭来,张松一下子全身上下染成了紫色,变成了一个紫人。
紫人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朦胧中只听到一声“哈哈”大笑,接着有人说道:“原来是这么一个毛小子追我呢,报来名来,我大盗裴如法可以让你变成白尸再死。”
“请问你给我涂的是什么?”张松小心翼翼地问道。
“哈哈,这是我独门秘制的紫香腐骨散,只要粘上一星半点,便会全身染紫,皮肤溃烂,直至骨头消融。”
听完裴如法这么一说,张松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感叹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染色剂呢,粘上衣服身子就无法洗去。原来只是毒药,不怕不怕。”说完全身猛然一抖,便把全身紫香腐骨散抖落下来。但是这些毒散一沾到地上的小花小草,这些小花小草立刻枯萎败亡。
裴如法看到张松浑然无事,大惊失色,失声喊道:“你这是什么身体,竟然不惧我的紫香腐骨散?”
“这…当然是万毒不侵的身体啦。”
“我不信,除非你把我这枚丹药也吃到肚子里去,才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裴如法满脸怀疑,手中拿出一枚黑不溜秋的丹药。
“我说老裴啊,你是不是在当我是傻子呀?”张松忍不住笑道,“看招!”说完,张松一拳击向裴如法。
裴如法展开他成名多年的轻功,轻轻一闪,躲开了,接着换了一招“推窗望月”。这招乃是他的招牌武功《遁天掌法》里的一式。
遁天掌法一共七七四十九式,整个掌法浑然一体,力道凶猛中带着飘逸。一般人都无法招架,只有一些名门大派的长老级人物才可抗衡。
张松见到此掌气象深严,竟然比先前跟那蓝衣姑娘对抗时给他的压力更大一筹。他不知道如何拆解,只好凭借自身绝顶轻功避闪了开去。
结果双方你来我往闪来闪去,半柱香过后都没对上一招。张松心想这样不行,于是硬着头皮不再躲闪,运起神功护体,与对方见招拆招。
只见对方一连打出了“逐鹿中原”、“蜻蜓点水”、“驾鹤西去”三招,分别袭向了张松的胸部、头部,以及后背。
张松拙于应对,顾此失彼,挡住了胸部和头部,最后还是强弩之末,背部大露,被裴如法大脚丫子踩了上去。
这个脚法去速甚快,仿佛力有千钧。如果有人看到,必定会大惊失色,不忍直视。
只听到“啊”的一声,有人受伤了。但是,不是张松,反而是裴如法。只见他痛捂着腿,冷哼一声,喊道:“你这是什么武功,为什么会有反震之力?”
原来裴如法刚才一脚过去,心中暗喜,可是不料踢到对方背上,却感觉坚硬如铁,更加令人意外的是自己八成内力通过一脚运出去,打到对方身上,竟然如数反弹回来。此时他的脚上已无内力,而对方的背上的力度反传回来,他脚上的筋骨自然承受不住,一下子就寸寸断裂。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大喊一声。这声音里更有他的惊疑和不甘。
张松见对方已断一脚,战力骤降,于是乘胜反击,三下五除二击败了对方。可就要擒住对方,抓住对方衣角的时候,却被对方使出来了一招“金蝉脱壳”。
眼睛一花,裴如法已没了踪影,想必是逃出了洞外。张松手里只抓到了对方的衣服,只好感叹一句:“老裴,你咋光溜溜就走了呢,外面多冷啊。”
一想到裴如法裸着身体在山野中奔跑,和草木之间彼此磨察,产生肌肤之亲,张松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转身向洞里走去,寻找裴如法藏起来的赃物。
很快,张松发现里面竟然多到令人发指的金银珠宝,张松却忽然觉得很沮丧。
为什么他会沮丧?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法叫出这许多金银珠宝的名字,而且这些宝贝很快就不属于他了。不过他又想起来,他这段时间所做的事情,是为了充实一下自己的钱囊,好让自己有酒喝有客栈可睡。那么现在,这些金钱直接在自己眼前了,为何还要拿去官府再换奖励呢?再说官府奖励,可比这个少多了,不如…
张松想通之后就恢复兴高采烈的状态,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了。
说是带,有点不准确,应该是扛。他在山洞之中找到了几个大麻袋。这些麻袋显然就是大盗裴如法的作案工具。张松把金银珠宝悉数装入到三个大麻袋之中,然后将一个栓在后背,另外两个放在左右两个肩上,便走了出去。
四
张松一路在山林里狂奔,他觉得自己背着这几袋东西好像个做苦力工的,很不潇洒。可是也没办法,总不能弃之荒野吧,所以他从山中出来,走到村落里,走到小镇上,趁着夜色,蒙着脸,把金银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然后丢平常人家的窗户里去。
有时丢的不巧,砸到人家的狗,害得狗汪汪地叫。有时掉到人家的床上,打扰了人家夫妻之间的雅兴。有时丢落到人家的水缸里,人家做饭喝水的时候,发现水里一股铜臭味。不过,大家都对这样的打扰很是欢迎,恨不得多给他们来几次。
张松从此之后,一不小心成为了人民津津乐道的大侠。他很高兴。不过他并没有高兴得忘记蒙脸,所以大家依然不知道是张松所为,但张松反而更高兴了,既帮助了大家,又不出名,他还可以自由地行走江湖。
只是裴如法听到这些乱丢东西打坏人家窗户的事迹时,马上想到是张松,便对张松恨得牙痒痒,痒得他晚上睡觉都会磨牙。
“总有一天,我要打断你的腿。”裴如法如是说道。
张松给自己留了一些钱,他便买了一身新衣裳,梳了一个好看的发型,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开始行走。
他先是在大街小巷中,悠悠穿行,此时晚上行人甚少,当他看到别人的衣服都没有他的漂亮时,他便欣然起来。别人则对他投来怪异的眼光,认为他穿得那么好看,必定是去约会或者上青楼。
可是他两者都不是,他只是从街头走到街尾,又从街尾走到街头。假如有一个诗人在此路过,会认为他是在欣赏月色。可是明明现在是月黑风高,哪来的月色?
原来张松只是在炫耀他的衣服,所以来回走动,好碰到个把给他投来赞赏目光的人。可是他又不想在大白天多人的时候,那样太招摇过市啦。他喜欢低调。
他喜欢别人赞美肯定,又喜欢低调平凡,可知他个矛盾之人。
当张松在大街走腻的时候,他又穿着他的锦服到山林荒野之中行走。
在一片无垠的荒野中,月色从树叶间漏下来,四周是淡淡墨墨的映像,一个穿着鲜艳华丽衣服的人,从远处慢慢走来,脸上留有淡淡的笑意,轻盈地踏着月光,地上的树枝落叶发出清脆微小的折断之声,这样一幅场景,想必也是美好的吧。
可是,有一群人看到这个画面之后,他们觉得这人是个傻子。
这群人是一支赶镖的队伍,他们正乘夜赶路。他们看到傻子之后,为头之人向其大喝一声:
“来者何人?”
张松一眼看到这群人,有镖车,有马车,车上插着很多旗子,在火把的照映下,隐约见到其中一副大旗上写着“震天镖局”。
张松见到这么多武林人士,顿时兴奋起来。连忙跑过去,打招呼:“我叫张松,你们干嘛去?”
“没看到我们在走镖吗,闲人勿近,你速速离去。”有个长脸镖头说道。
“放心,我不会劫你们的镖的。”
“什么?你要劫镖?!”长脸镖头愤怒质问,然后转向自己人说:“弟兄们,准备抄家伙动手。”
张松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说我不是来劫镖的,你们不要误会了。”
“这人啰哩啰嗦的,弟兄们赶紧动手!”
刚说完,就有四个人一起拔刀砍向张松。
张松一看这四把刀分别砍向四个不同的位置,将自己上下左右的方位都锁死了,不由道了一声:“好刀法!”
说完便飘身向后退了一丈,在刚退出的一瞬间,四把刀一齐刺到张松先前的身位。
四人一击不中,继续出击,向张松扑去。这次形成合围之势,在张松东西南北各站了一人,依然一刀过去。
在刀来临的瞬间,张松一跃而起,四人继续一击扑空。张松正得意自己又一次完美闪避时,忽然见到头顶上一张大网罩了下来。
张松心中微微一惊,一掌轰去大网,没想到大网柔韧之极,并没断开,一下子就被罩住要从空中落下。
此时月色皎洁,照在大地,大网罩着张松就像罩住一只大马猴一样。
眼前就要束手就擒,张松挣扎之间发现大网的网眼不是很小,约有半个头颅大小,忽然灵机一动,运起自己那本神功秘籍的绝学缩骨功,身体一下子变得柔若无骨,如泥鳅般从网眼中钻了出去。
那四个人看到此情此景惊呆了,那长脸镖头也惊呆了,众镖师惊呆了,镖车前的骏马也惊呆了,骏马旁边的神犬也惊呆了,树上正在看热闹的猫头鹰也惊呆得睁大了眼睛…
四人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相互看了一眼,大家心意一致,看来要出绝招才行了。
一眼过后,便有一把刀飞速而出,只见刀法呼啸,有风随之而起,一刀扫向张松,张松便感到刀风刺耳,连忙一闪而过,只见身后一棵大树随风而断,可见此风犹如利刃。
“你这是什么刀法?”张松惊问道。
“我这乃是来自塞外的绝风刀。”一个青脸瘦削的中年男人冷哼一声。
“试试我巴蜀的烈焰刀。”接着,另一个满脸痘坑的胖子说道。一说完,胖子将自身内力转化为热力,传导至刀身,立马燃起熊熊烈焰,接着一刀下来,便有一缕火焰离刀而去,飞向张松。
张松连忙又是一闪,火焰擦身而过,落在身后的一棵小树,马上树就着火了,几个呼吸之间,树便烧成了枯碳。可想,若是击中人身,当如此树。
张松大惊失色,可是张松还没惊完,又一把刀击向了他。这把刀与烈焰刀恰恰相反,刀身充满寒冰真气,一挥刀,寒冰之气便射将出来,张松不敢硬扛,也是一闪。身后另一棵杂树也遭了殃,迅速结冰变成了冰雕。
“真是太厉害了,你这是什么刀法?”张松忍不住问道。
“燕北,寒冥刀。”一个黑脸中年人惜字如金地回答了他。
“那么你呢?”张松看向最后一个使刀之人。
“我的刀法平平无奇,出自湘西,名唤断水刀。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一名年近五十年老者回答中带有一丝萧瑟之意。
“那你的刀能不能断水呢?”张松好奇问道。
“断水也许不行,断人之头就轻而易举。”一言既毕,老者举刀而起。
只见此刀隐约间有道水纹流溢,一刀劈下去,大地分成两半。幸好张松跑得快,不然人都分成两半。
接着横着一刀,正是向着张松脖子位置。一刀过去,张松的头颅就要冲天而飞,身首异地。
然而这次张松并没有闪避,只站着一动不动。这横刀扇面所过之处,任何事物都一分为二,张松身后之树又拦腰断了一棵,可是张松的头颅却还好好地安在他的项上。
老者以及众人,都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老者疑问道:“难道你是刀枪不入的金身?”
“这刀枪不入不过是我所学神功的基础功法罢了。你的刀法果然是平平无奇啊,哈哈。”张松自满地说道。
“莫非阁下来自迦叶寺?”镖师队伍为首那个长脸镖头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张松问。
“素闻迦叶寺有一门神功盖世,成就神功者,刀枪不入,轻功绝顶,内力深不可测。我观阁下身法跟此相像,故此认为。”长脸镖头答道。
张松心中暗想,自己虽然不知迦叶寺来历,那本秘笈是一无名老僧传授与我的,难道他来自迦叶寺?
张松顿时有了计较,便答道:“我与迦叶寺素无来往,不过路过此地而已。”
“路过此地为何要劫镖?”长脸镖头质问道。
“我没有啊,我说的是不会劫你们镖的。”张松解释。
“我们走镖的最忌讳的就是劫镖二字。这两个字你提都不要提。不要以为你神功护体,我们就怕你不成?”长脸镖头说道。
张松看到这镖队十七八人,个个看起来武功不弱的样子,他们一拥而上,确实不惧自己。
“好,那我不说了,就此别过。”张松说完就走。
一个呼吸之间,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
至于他为啥跑那么快,是因为他根本看不出为首那个长脸镖师武功有多高。
而且他也发现自己的功法有一些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不然影响到他行走江湖的安全。这个问题就是,他防御水平很高,但攻击能力平平。别人都有什么刀法啦,掌法啦,剑法啦,而自己来来回回就只会一掌打过去。
好像那本秘笈上并没有讲述什么攻击敌人之法,只强调这功法有利于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没错,正是如此。幸好我发现及时,不然我迟早会吃苦头。但哪里可以学到厉害的攻击之法呢?对了,落孤门的那位中年人不是叫我为他们抢回《清泉剑法》秘笈吗?这本剑法听他说乃是天下第一剑法,我到时抢到之后瞧上两眼再物归原主,岂不妙哉,哈哈。”张松想出解决之法,兴奋得晚上睡不着觉。
可是他不知道,他打了大半夜,天已经快亮了。东方的远山上空已经渐渐露出鱼肚白。再过了一会,朝阳慢慢地冒出来,最后一下如同剥了鸡蛋般弹跃而起。
一轮红日照射到张松脸上,他的神情也如太阳一样充满朝气。此时四周山间湿雾缭绕,有鸟儿在轻声啼鸣,张松飘然下山去了。
然而张松还没开始找游鸿子,游鸿子却找上门了。
那天,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当一个黑衣人自称是游鸿子的时候,张松忍不住地惊讶。
“我都还没开始找你呢,你怎么就来了?”张松禁不住说出一句。
“老夫担心你找不到我。”游鸿子答道。
“大白天的,你穿这么多衣服不热吗?”张松看了一眼对方全身黑衣。
“老夫怕你认不出我。”其实他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也是,你蒙着脸,我就注意到你那两条浓黑的眉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很简单。”
“很简单?”
“那是。如果一个人整天整夜穿着漂亮衣服到处显摆,如果一个人整夜像只猫头鹰一样蹲在屋顶上,如果一个人总在街头巷尾跟踪好看的姑娘,那这样的人就算是瞎子都能找到。”
“原来你一直在跟踪我。”
“你终于发现了,不过也晚了。”
“难道你不怕我,上次你不是被我打跑了吗?现在还想再被我打一次?”
“不怕,因为我发现了你的破绽。”
“我有什么破绽?”张松内心一紧。
“难道还用我告诉你吗?”
“好吧,那你找我干嘛?”
“找你借点东西看看。”
张松心想:难道他跟我一样,也想要对方的秘笈?
“可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啊。”
“少废话,不想借,我就向死人身上借。”游鸿子目中射出冷光。
“我知道你的防御不错,进攻却是平平,嘿嘿。”游鸿子接着又说了一句。
张松寻思:竟然被他发现了我目前的缺陷,战就战,我可不怕他。
“来吧!”说完,张松向对方打出一掌。
很明显,游鸿子轻轻一闪,就闪过了。
张松又连着出了七八掌,都被游鸿子轻而易举地闪过了。
游鸿子高远地微笑着,淡淡说道:“看,我没说错吧,你果然是平平无奇。”
“好吧,你对了。”张松无奈地承认了这个事实,不过又转口说道,“但是你也奈何不了我呢。我可是万毒不侵,刀枪不入的呀。”
“是吗?”游鸿子嘴角上扬,有点不屑,从怀中取出一支黑色的木笛,接着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你要奏乐给我听吗?”张松也笑了,“那我就洗耳恭听吧。”
“好,我就送你一支催魂曲。”游鸿子说完,就把笛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一阵微妙的笛音响了起来。
笛音先是仿佛高山流水,翩翩而下,接着又如江水泛滥,波涛汹涌,后来又变成海阔天空,风平浪静。声音有时高有时低,低时如微风吹拂,云卷云舒,高时如火箭升空,突破天际。又忽然,乌云开始密布,黑云压城,似乎藏了千军万马,向张松呼啸而过,穿透他的心田。紧接着,声音又变得低落,如怨如诉,让人心怀往事,悲从中来,也让人怀疑起自己,否定自己一切的所作所为。
张松听了这笛声,似哭似笑,手舞足蹈,陷入某种迷茫之中。
游鸿子知道方法奏效了,心中得意,一边加大力度吹箫,一边慢慢靠近张松,还有一步之遥时,以凌厉无影的手法点了张松的膻中穴。张松往后仰倒,一动也不动了。
游鸿子开怀笑道:“你终是有破绽的,虽然你万毒不侵,刀枪不入,但是我这音波攻击你也顶不住啊。”
张松躺在草地上似睡着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游鸿子知道张松身体皮肤坚韧,割他的头颅,刺他的心脏都会有难度,所以他拿出一根半尺长的银针,掰开张松的嘴,想要刺破他柔软的喉咙。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松动了,他的右手动了,一下子抓住了游鸿子正要下针的手腕。
手腕像被铁箍一样牢牢箍住了,游鸿子大惊失色,瞪大眼睛,却无法抽动手臂分毫。张松仍闭着眼睛,躺着,像一具雕像,只有他的右手举起,和游鸿子的手腕连接着。忽然,游鸿子的感到自身的内力从丹田蹦出,流向手臂,从手腕处的神门穴倾泻而出,进到张松手臂。
“你怎么…你怎么能够吸人内力?”游鸿子嘴唇抖动,惊恐万分道。
可是他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自己的内力消失。顷刻之间,本身肤色红润的游鸿子变得形容枯槁,仿佛只剩下一层人皮。
这时,张松才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不成人样的游鸿子,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松开了手,坐了起来,游鸿子也瘫坐在地,垂头散发,面具因其突然变瘦已经不合适,掉落下来,露出了满是皱纹的面容。游鸿子一下子苍老了三十年。
“没办法,其他办法打不赢你,我只能出此下策了,假装昏迷,引你靠近,然后吸取你内力。”张松致歉道,“这个功法有损天和,你也练功不易,可是我也没其他法子了。”
游鸿子道:“成王败寇,多说无益。清泉剑法秘笈送上,留老夫一命如何?”说完,从怀中取出了那本秘笈。
“那是自然,你走吧。”张松接过书,挥了挥手。
游鸿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身慢慢走远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刚才笛音的影响,张松看着那个单薄背影,心中竟有些感慨:在这个江湖行走,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像他一般被人打败,打残,成了废人。强中自有强中手,纵使天下第一又如何,武道一途没有尽头。我努力追求这一切,是真的值得么?
“我虽拥有了武功,可是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拥有呢。”张松感叹了一句,也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