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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欲望的重量
那盏路灯，每到深夜就洒下昏黄的光圈，活脱脱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太妃糖。我紧握着发烫的手机，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分期付款的订单界面。就在这时，母亲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我心里一慌，赶忙锁屏。可就在这瞬间，我听到她围裙口袋里硬币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那是她白天卖菜辛辛苦苦攒下的零钱啊。
“是打算买手机？”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被揉得皱巴巴的报纸，满是疲惫。“咱家货车的轮胎该换啦。”我看着她指甲缝里还嵌着的泥土，一下子就想起上周她给我交补习费时，那同样满是灰尘的手。“同学他们都有新手机了。”我梗着脖子，可就是不敢去看她鬓角新冒出来的白发。
那天夜里，我听到父母在厨房压低了声音争吵。父亲那沉重的叹息声，混着茶水翻滚的咕嘟声传了过来：“要不，再跑趟长途吧，现在西瓜正好上市。”母亲轻轻应了一声。就在火柴划亮的刹那，我透过窗玻璃，看到了她映在上面的脸——那皱纹啊，就像一团被揉乱的棉线，在黑暗里时隐时现。
②、凌晨四点的星光
货车发动的时候，天边还稀稀拉拉地嵌着几颗星子。母亲把一床薄被轻轻裹在我身上，她的围巾上带着怎么也洗不掉的柴油味。那长达1100公里的国道，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黑色的绸带。父亲的手掌紧紧握着方向盘，都磨出茧子了，指节泛着青白的颜色。
“睡会儿吧。”母亲把保温杯递到我手心里，杯壁的温度透过毛线套慢慢传了过来。我假装闭上眼，却偷偷瞧见她悄悄往太阳穴上抹清凉油。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她那深深的黑眼圈，就像是被炭笔狠狠涂过一样。可只要我稍微一动，她马上就会坐直身子。
路过服务区的时候，父亲突然把车开到一个暗处停下。“下去活动活动吧。”他嗓子沙哑地说道。我跟着下了车，只见他靠在轮胎上，大口大口地灌着凉水，水珠顺着下巴不断滑落，在月光下碎成一片片银亮的薄片。而母亲呢，正蹲在草丛里，借着手机屏幕那微弱的光，仔细地缝补着裤脚，那针脚细密得就像天上的星轨。
③、掌纹里的年轮
批发市场的水泥地上满是西瓜汁，黏糊糊的，踩上去都能扯出丝来。母亲就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在西瓜堆里转来转去，眼睛仔细地扫过每个西瓜的纹路。“这个熟过头了。”她伸出指尖轻轻一弹，瓜皮就发出空洞的闷响。我伸手抱起一个西瓜，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手臂一下子蔓延开来，可当我看到母亲的手腕时，整个人都愣住了——那里有一道新结的痂，是被秤砣砸伤的。
“轻点放！”她突然大声喝道。我手一抖，西瓜“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红瓤顿时绽了出来。周围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惋惜声。母亲赶紧蹲下身收拾残局，她那背影啊，就像一张皱巴巴的纸。“没事，还能吃。”她把没摔坏的部分切成小块，递到我嘴边，西瓜汁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她那开裂的虎口上。
黄昏的时候，我蹲在卡车的阴影里数钱。那些五毛、一块的纸币，带着汗水的痕迹，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油光。母亲突然走过来，紧紧攥住我的手，把一把硬币按在我掌心：“数数，一共371块。”我看着她那泛着青灰的指甲盖，掌纹里还嵌着怎么也洗不掉的瓜汁，就像一幅微型的河流图。
④、零钱的温度
回程的时候，暴雨突然倾盆而下，货车在山路上直打滑。父亲把车速降到最慢，像乌龟爬行一样。雨刷器单调地左右摆动着。母亲突然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温热的馒头：“吃吧，这是在服务区买的。”我咬了一口，发现里面还夹着卤蛋，蛋白上印着网状的纹路。
“别告诉你爸。”母亲笑着冲我眨了眨眼，眼角的皱纹像泛起的涟漪。“他总说这是浪费钱。”我一下子就想起她总是把我的旧校服改成围裙，把给我买生日蛋糕的钱省下来给我买教辅资料。在雨幕中，货车的前灯努力地刺破黑暗，照见路边那些被雨水打落的野花，蔫蔫地贴在泥土里。
深夜到家时，路灯的光晕里飘起了细细的雪花。母亲把钱塞回到我手里，那些纸币带着她体温的褶皱。“去买手机吧。”她转身准备离开，围巾滑落，露出后颈那一片片晒斑。我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那些老茧硌得我手心生疼，可我却感觉像握住了岁月的年轮。
⑤、永不熄灭的光
后来，每次经过那盏路灯，我都会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手机我最后买了个二手的，可母亲给我的那371块钱，我一直都没舍得花。我把它们压在字典里，每一张纸币仿佛都藏着西瓜的甜香，藏着凌晨四点天边的星光，藏着母亲掌心那温暖的温度。
去年冬天，母亲在厨房切菜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我赶忙把她送到医院，在急诊室那惨白的白炽灯下，我又看到了她手上的伤痕——新伤叠着旧疤，就像一棵饱经风霜的树。“没事，老毛病了。”她还笑着安慰我，可那心电图上的波纹，却像汹涌的浪涛，一下下撞击着我的心。
去缴费的时候，我摸出那张皱巴巴的银行卡。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原来父母的爱，从来都不是银行卡余额里冰冷的数字，而是凌晨四点那解渴的凉水，是掌纹里深深浅浅的年轮，是路灯下永远为我留着的那片温暖的光晕。那些我曾经以为不够多的爱，其实早就是他们拼尽了全力所能给予的全部。
如今，每当我走过那盏路灯，都会忍不住驻足停留片刻。在那光晕里，仿佛还浮动着西瓜的甜香，浮动着母亲鬓角的白发，浮动着那些永远都不会褪色的、如碎钻般珍贵的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