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状元郎 上

夜沉沉的笼罩着皇宫,将金碧辉煌匿在黑暗里,他看不清远方的路,只是拼了命的往前跑。


是个异常寒冷的冬夜。


临近子时,早已过了宵禁的时辰,诺大的皇宫寂静如死水。抬眼望不尽的长廊红墙,似要将他困死在这里。


他喘着粗气,感觉到冰凉融化在眼角,似乎是下雪了,只是寥寥几片。眼前忽明忽暗,他看的不太真切。


手脚被冻的毫无知觉,心头渺茫的希望支撑着病体。


——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咚”一声,他狠狠摔在地上,再也没力气站起。


他仰躺在地上,微弱呼吸散开一团哈气。


这宫墙可真高啊…是不是只有雪才飘的出去……



“国子监监生张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绾恭恭敬敬跪在朝堂之上,语言动作间满是自信从容,或许是真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他身上温润儒雅的气质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与众不同,像是皑皑雪夜里的一株红梅,芳香十里。


“这就是今年的状元啊……”


“他可是张丞相的三公子,自幼被寄以厚望……”


张绾听见官员们窃窃私语,嘴角勾着三分快意,余光瞥过众人,听见一声“平身”后站起。


皇帝问他想要什么,他丝毫没有犹豫。


“回皇上,绾才德平庸,平生只想做大理寺的狱官,秉公执法为民祈愿。”


皇帝允了他,退了朝邀他往御花园赏花,他辞别父亲,跟着皇帝身侧的太监前往。


张绾自幼病痛缠身,常是一病未好一病又起,太医都说活不过十岁。后来丞相府来了个癫头和尚,为他净身祈安改名“绾”,并赠了一纸药方,他常年吃着,身体这才好转。那和尚临走前告诫道,他命中有一劫,逃的掉便一生顺遂,逃不掉便是宿命,再三追问下,那和尚只透漏了一字“渊”,又疯癫跑了,再想寻也寻不到了 。


张绾如今已是立冠之年,生的竟比女子还好看些,称得上是绝代风华的人物。


他是张家第三子,一家子皆宠着,八岁作诗十岁作赋,深受皇帝喜爱。


皇帝与他在御花园叙了会便走了,他遣散身旁跟着的奴才侍卫,抱着偷藏起来的酒躲在假山后喝。


父母不许他喝酒,原先祖母还惯着他,容他偷喝两杯,自兄长带他出去喝酒他喝的烂醉,喝了又吐,一夜没安生,恨不得把心呕出来,此后谁都不准他喝酒。


张绾微醺,突然听见一声动静,做贼心虚急忙把盛酒的玉瓶藏好,一骨碌站起身,绕着假山走了半圈,勾头看见一个孩子坐在假山旁,双手捧着糕点,小心翼翼的小口吃着。


他贼喊捉贼,走过去笑道:“好啊你,偷懒在这儿吃糕点,该当何罪?”


那孩子吓得一激灵,赶紧把糕点藏到身后,站起来低头怯懦道:“我…求你别说出去……”


张绾觉得有意思,轻点了点他的眉心,“不说出去也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里的小皇子?”


“阿奴。”孩子抿了抿嘴,眨巴着眼睛,突然哭了,泪珠子哗哗往下掉,“我…我娘是个宫女,掉井里……”


张绾瞬间就想明白了,揉了揉他的头发,“别哭啊,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在这偷吃,我在这偷喝,谁也不说谁。”


阿奴停了泪,把身后的糕点拿出来,一口闷了一个,嘴里鼓囊囊的。


张绾笑了,捏了一个尝了尝,不知是多少天的了,都有些发霉的味儿。他夺去包糕点的小帕子,笑道:“这东西坏了,不能吃,哥哥带你出宫玩儿去。但你可得仔细着别乱说,否则你再也见不到我了,知道吗?”


孩子点点头,攥着他的衣角,“请你…可不可以,把帕子还给我……”


张绾把帕子盖到孩子脸上,负手悠闲走着。


“阿奴…这俩字儿我不喜欢,无名无姓的,怎么说也算是个皇子,这样叫着倒真像个奴才了。”张绾走在前头,想了会,道:“按说你排行第九,应尊称一声九皇子,宫里的那群奴才婢子最是狗仗人势,不受宠就永无天日。”


孩子紧跟在他身后,只是望着他,未曾移开眼。


张绾回头看他,嘴角藏着笑意,夕阳洒在他身上,在俊美侧脸上镀了层柔和的金。


像神明。


“萧酒。”张绾笑道:“国姓为萧,你就叫酒儿。”


孩子呆愣在那儿,不知是不是落日太暖,照的他脸上发烫,他想了好久,大抵心动便是如此。


他顿了顿,张口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张绾莞尔,道:“张绾,字祈安。”



张绾届时向皇帝举荐,萧酒用功刻苦天资聪慧,几个皇子里,属他最有才能。可由于出身仍不受重视,受尽兄弟欺凌,越出类拔萃,越饱受侮辱。


尽管如此,萧酒仍不懈努力,三更睡五更起,年年如一日,不曾改初心。


因为他知道,爬得越高,越有机会见到他心心念念的神明,越有资格站在张绾身边,得到他的垂青。


他渴望张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犹如一只贪婪的恶鬼祈求光明。


上元佳节,京都前后三天热闹非凡,万家灯火从未熄过,花市灯如昼,男女老少皆喜笑颜开。


张绾应邀进宫,皇宫的夜璀璨通明,他却总觉得少了点味道。宫女如花满春殿,奏乐起舞婀娜多姿,他拈杯酒尝了尝,越发觉得没意思,呆了会儿随便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


夜有些冷,满宫的人把皇宫照的歌台暖响春光融融,他一人走着,却觉得孤寂。


华灯明月光中,愈发朦胧。


“祈安。”


张绾听见有人唤他,回头去看。


繁灯圆月,衬得他面如冠玉,似若谪仙。


萧酒望着他出了神,愣在那一动不动。张绾走过去,轻敲了敲他的头,笑道:“想什么呢?”


萧酒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怯怯道:“我见你出去了,就跟着……”


张绾转过身往前走,抬手挡着嘴打了个哈欠,道:“宫里没外头有意思,今个儿是最后一夜,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上元节!”


“祈安。”萧酒攥着他的衣角,像是鼓起勇气,张绾停下脚,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伴着炸裂的声音,满天烟花齐放,随后散落四方,将黑夜映得色彩斑斓。


萧酒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听清。


“好看是好看,殊不知烟花易冷,曲终人散。”张绾一声叹息,轻轻勾起嘴角,温声道:“走吧。”


满空烟花下,光影交错,深宫红墙,一黑一白并排走着。


民间才是真正的烟火人间,长安街人群熙熙攘攘,花灯锦簇,叫嚷声,欢笑声,连同着糕点糖人的香味儿一起飘来。


两人看了场街头皮影,尝了软糯的元宵团子,听了曲太平无忧戏,玩遍了所有摊子玩意儿。


张绾把灵狐面具上移到头顶,在卖花灯的摊子旁捏着毛笔写下愿望,抱着花灯道:“酒儿,许个愿吧。”


萧酒想了好久,神神秘秘写着,盖的很严实,死活不让看。


张绾无奈摇摇头,两人走到河边,一同放下手里的花灯,载着他们虔诚的心愿缠绵,随着水流与满河花灯,漂进天尽头。


“祈安。”萧酒小心翼翼的从袖里拿出一块玉佩,向张绾递去,“这个送你。”


那玉佩通体细腻透明,雕刻精细,在月下泛着清冷的光,瞧着是个罕见的宝贝。


“父皇提问诗文,只有我答出来了。”萧酒偷偷看他的神色,道:“前几日西域进贡来些稀罕玉料,父皇高兴,赏我块最好的。”


张绾挑逗道:“陛下刚赏你的玉佩,转头就送给别人了?”


萧酒垂下头,喃喃道:“公子如玉,只是觉得…配你……”


萧酒撩开狐裘摸上张绾的腰,脸红的不像话,细声细语道:“我给你戴上。”


张绾愣了片刻,任由他动作,无意瞧见斗篷下腰间藏了支竹箫,勾手夺了过去。


“这是?”


萧酒看着张绾配上他的玉佩,心满意足,抬头解释,“这是我自己做的,闲来无事。”


张绾拿着竹箫把玩在指尖,纤长的手指骨骼分明,“回头我寻处玉箫赠你,就当是回了你的礼了。”


萧酒心花怒放,迈开步子自顾自向前走着,试图掩饰他的羞涩。一路上人群已经散了很多,摊子也少了大半。


他停下下脚,想再看看那抹白衣,人却不见了,霎时慌了,返途去找。


众里寻他千百度,忽闻一声“酒儿”。


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萧酒舒了口气,走到他身边,静默了好久,他开口问道:“那花灯…祈安写了什么?”


张绾侧头一笑,惹人心乱意扰。


“愿世间皆安,太平无恙。”



几年匆匆,不知何时,皇帝染病已久,满朝上下皆担忧。


直到萧酒成年那年,皇帝病重之时遭刺杀未果,所有证据都指向张家。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家赤胆忠心,绝无造反忤逆之心,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张家权倾朝野,早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终究是皇帝的眼中钉,怕这江山改名换姓,所以临终前也要拉张家陪葬。


“父亲…父亲……”


张绾拼死扒着囚车的木栏,泪水止不住往下淌,一旁的侍从拽着他的双臂,欲将两人拉开。


“绾儿,放手,听我说。”张丞相衣衫微凌乱,却依旧存着往日的威严,见张绾平复情绪,开口道:“先帝恕你无罪,往后没了张家,日子定不好过。萧酒狼子野心,城府极深,此后万事小心。你离开京都,越远越好,谨记,谨记,不必保张家,好好活着。”


张丞相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心,转过身不再看他。


母亲已哭成泪人儿,两位兄长轻推着张绾的手,“绾儿,大哥二哥自顾不暇,你定要好好活着,走吧,快走吧……”


“父亲…兄长……不,你们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做什么!带我一起走吧…不要丢下我……”


张绾死握着囚栏不放手,侍从见势将他挟到一旁,泪眼中望着模糊的身影渐行渐远,张绾一阵咳嗽,竟咳出血来。


那一年风雨颠覆,一代王权就此陨落。丞相府被抄家,死的死散的散,张丞相狱中自缢,大公子被斩首,二公子遭流放,三公子被软禁于后宫中。


同年,各皇子为争夺皇位自相残杀,血染朱雀门,萧酒终登皇位。


那日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顷刻间皇宫便落了一层白。


天还未亮,宫门处便隐隐见一红衣朝服的男子,三步一跪,五步一叩首。


宫人瞧出是张三公子,执伞去劝,张绾不为所动,在大雪中艰难前行,哪怕赌上性命,他也要尽全力挽救张家。


“罪臣张绾,恳求陛下开恩!”


张绾深知灭了张家是先帝最后一道遗旨,如今萧酒继位,若是大赦天下……


他不奢求张氏子弟还能进朝为官,只求族人还有机会活着,愿永生永世不踏足京都。


密雪几乎遮住了视野,那抹红却分外鲜明。


凛风宛若利剑一刀刀划过,隔着层布料,痛意丝毫不减,一点点割着他的肌肤。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机械的重复着动作。


“罪臣张绾,恳求陛下开恩!”


宫人无力阻拦又无权赦免,见者皆掩泣叹息。


曾经那个玉树临风的状元郎啊……为何落到如此田地!


“陛下,回去吧,当心龙体啊!”小福子为萧酒撑着伞,双脚冻的直打颤,在一旁恳切道:“陛下如此担心张大人,为何不……”


萧酒一拳狠狠锤在雕栏上,小福子立刻住了嘴,“奴才多嘴,陛下恕罪。”


城墙之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抹红愈来愈近。


雪一直下着,直到傍晚方才停了。


张绾有些移不开脚了,他跪下去,叩首,如同跪在刀子上,双腿疼得无力站起,眼前天旋地转,似乎看见了……血。


血?哪来的血?


身下的白雪被红袍盖着,他撑着手臂艰难站起,皑皑白雪已被浸成红色。


他迈出一脚,血顺着小腿往下流,没等他稳住脚,“咚”一声摔倒在地,乌纱帽滚落到一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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