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农历二月初二,到了“龙抬头”的日子。
经历了漫长的冬天和热闹的新年,这天也意味着春天的开始,田野枝头逐渐变绿,万物开始复苏。
家乡要在二月初二这天煎炸各种食物,这一天每家都热油滚沸,谓之“熏虫”,又有“二月二不炸,犁地打滑”的说法。
炸菜角是华北当地的美食,新鲜的山韭菜拌上香油,加入炒好的山鸡蛋、事先泡好的粉条、虾皮,和盐、酱油、少许五香粉混合搅拌,绿油油、黄灿灿的馅儿料又好看又好闻;
醒好的面切小团、擀成圆,切成两个半圆,取一个半圆、中间对折成一个漏斗,装入馅儿料,捏合成三角形放入油锅炸成金黄就可以出锅了。
吃一口,热气腾腾、外焦里嫩、鲜香扑鼻,再在这一天剃个精神的小平头,春天就这样开始了。只是不知从哪一年的春天开始,妈妈得了重病,只能从旁边指导,姐姐就成了家中的主厨。
2
清明时节雨纷纷。
一场细雨过后,家乡南边的田野里到处都是新冒出的野菜。
姐姐带着我,跨着小竹篮去野外採野菜。採的最多的是马齿菜,叶子是圆圆的肉呼呼的厚片,有点像现在的多肉,在民间偏方里是治疗胃肠疾病的良药。
新鲜采摘的马齿菜洗净后直接放入面糊中,放入少许盐搅匀,拿出每家每户都有的专用烙饼工具——小熬(ao四声),抹上油放入面糊盖好盖,十分钟后热乎乎、散发着野菜特有香味的小熬馍就烙好了。
蘸上事先调好的蒜汁,入口热腾腾、软糯糯,野菜的特有味道被蒜的辛辣完全激出来,鲜极了。
往往妈妈吃不了一两个,剩下的就留给了在旁边流着口水的我,那时的我还不理解妈妈的病重,更无法理解旁边眼含泪水的姐姐对我的阻止。
3
过了清明,门口的槐树又开花了。
那棵槐树是我出生时哥哥种下的,只是从野外拔了一棵小树苗随手插在了门前,但它就这样顽强地和我一同生长,从手指粗到碗口粗,最后在家乡拆迁时甚至要双手围搂才行。
树根上有我小时候淘气撒尿留的坑印、树干上有我刻的深深的早字印迹、树杈上有我经常坐着遥望远方磨平的痕印,有时候真觉得它和我存在着某种深深的联系,无数个夜晚都会梦到它密密的圆叶、串串的槐花,而我就仍骑坐在它的树杈上,随手摘下一片槐叶,夹在两手大拇指和前手掌间,用力吸气发出尖尖的哨音。
每年临开花前我和哥哥就会每天守在树旁,防止邻居小朋友偷摘,直到槐花完全盛开,满树都是串串雪白。
槐花盛开的日子是我的节日。那一天我和哥哥站在房顶,用专用摘槐花工具——一个绑着铁钩的竹竿,把所有的槐花小心摘下,最大限度的不损伤枝干。
最好吃的槐花是将开未开之时,花瓣还未打开仍是花苞。收获的洋槐花足有满满的几大箩。把摘下的槐花洗净、撒上面,放到蒸锅里蒸上二十来分钟,再拌上蒜泥、红辣椒碎、酱油,就是入选舌尖的华北名菜——蒸槐花。
蒸槐花既可以作下饭菜,也可以直接作主食,槐花的特殊香甜辅以酱汁的香辣,味道特别难忘。
无数个傍晚,全家人围坐在槐树下的小方桌前,姐姐早早摆好小木椅和碗筷,等爸妈开饭、吃槐花。
直到现在,每到清明前后,我就格外怀念蒸槐花,梦到门前和我同岁的那棵大槐树。
4
离开家乡的时候,我还不懂得怜惜曾经拥有的事物,我随便地在我的槐树上刻字,烦闷时还踢他几脚;
离开家乡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向那些熟悉的东西去告别,不知道回过头说一句,我走了,我的槐树;
离开家乡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曾经的生活,也会需要证明,因为有一天当你回到原点,那里除了马路什么都没有留下,好像我的那棵槐树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这一切,难道不是一场一场的梦吗?
十岁那年妈妈永远离开了我们,
槐花依然盛开,围坐在槐树下小饭桌前的有爸爸、哥哥、姐姐和我,只是桌前永远缺少了一个人。
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间就这样自顾地前行着,
四季更替,
不管人世间的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