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锅饭》
奶奶刚出嫁的时候才十三四岁,那时因为爷爷的爸爸抽大烟把家败光了,所以和爷爷的大伯一家一起生活,大家庭规矩多,小脚的奶奶刚进门就承担起上孝长辈,下抚姑弟的责任。多年以后奶奶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不免感慨如今妇女社会地位的巨大变化。奶奶是这样回忆她那时在大家庭的日常:鸡鸣即起,洒扫庭堂,向长辈请安问好,端水伺茶。做一日三餐前,均小心翼翼的问清楚长辈的食欲喜好,才敢选择食材,动火开灶。虽然人多,但食材是绝不能浪费的,奶奶因每次怕食物剩下,所以从不敢多放一粒米,多端一捧面,以免浪费被责骂,食物出锅,按长幼尊卑顺序一一盛好,端送家人手中,饭中还需续添,等全家人吃罢,奶奶才会端起碗把锅底填些水,夹杂着些许剩菜喝下去。那时爷爷的大伯家开着铺子,爷爷奶奶倚仗长辈过活,虽然辛苦,生计能得以维持。这段时光随着大家庭娶回自己的儿子媳妇而终止,爷爷奶奶被分家,另外开灶。爷爷也开始出外闯荡,独立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到了叔叔娶我婶婶这一辈,刚娶过门的婶婶也是和奶奶在一起生活,那时由于我爸妈都在异地上班,我和哥哥均由奶奶照顾,家里尚有未出嫁的小姑,一大家7口人,爷爷在外劳碌,奶奶上地忙农活,做饭的任务落在婶婶和小姑身上,每日吃什么不需和奶奶请示,看家里仅有的食材下锅,后来小叔参加工作,经济条件好了一些,婶婶也怀孕,就自然而然和我们分开吃了。再后来,小叔和婶婶新批了宅基地,搬离出老院子,更深层次的分开了。
我远嫁塞外,最初几年也是和婆婆一家在一起生活,婆婆育有两儿两女,均已成家,由于大姑子心脏不太好,选择了一个老实厚道的乡邻结婚,婚后,公婆担心大姑子的身体,也怕她生活窘迫,所以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婆家吃住。二大姑两口虽是学校毕业,但是工作分配并未如意,二姐夫从小无父,家里也没有任何依傍,刚结婚的头几年也基本是在婆家生活。我婚后第二年生了儿子,需要婆婆帮我照看,于是一大家人就挤在一起,婆婆的五间农家小院每天热闹非凡。
吃饭的人多了,做饭就自然而然成了头等大事,塞外每日的饮食离不了馒头和土豆,婆婆的五梢大笼每日满满的做两笼饭,下面一笼是耐熟的蒸土豆和大米,上面是莜面或者黄糕外加馒头,蒸好主食,把笼端在炕上,把大锅的水舀出洗净,倒油做大烩菜,烩菜是猪肉土豆,白菜加粉条。灶是和炕连在一起的,烧大炭,用风闸猛吹大火,烟气从炕洞穿预留的烟洞直上屋顶,整个村子笼罩在炊烟袅袅中。吃罢饭,婆婆还会在出一锅猪食,用做菜的土豆皮和菜屑,裹着玉米碜和米糠,每年一口自家养大的猪一斤不卖,只留给家人日常吃。
我是晋南人,从小吃面长大,不习惯每日土豆馒头的生活,偶尔我也按捺不住,自己下厨做顿面食,但终觉异乡水土,大锅大灶,做不出家乡那种味道来。后来我的孩子长大,大姑子病逝,二大姑也随姐夫回单位上班,婆婆公公只剩下老两口,在县城买房养老,再也不用那口大锅了。
一次回老家办事,女儿指着一件东西问我:“妈妈,那是什么?”我一看,是婆婆的五梢大笼,它静静的躺在院中堆放杂物的小房子里,早已掉了红漆,裸露着原木的苍凉,就像一位耄耋长者,在角落里细数着旧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