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那部分是我自己的经历,其他的是看到了母亲和外婆的事情,不是纪实也不是故事。)
母亲的意识有些混乱了。
一次,我半夜醒来去厕所,看到母亲颤颤巍巍的像厕所走去,我连忙过去搀扶着她,她屋子里没有开灯,我不知道她怎么从漆黑的屋子里出来的。
母亲的手紧紧抓着我的手,仿佛我一松手她就会滑到地上,她说:“这不是在我自己家里,要是在我自己家里,我会摸不着灯的开关吗?”
“那你在哪啊?”我笑着问母亲,以为她跟我开了个玩笑。
“在玉萍家里啊。”母亲答到。
“玉萍?妈,玉萍婶去世有二十年了,你怎么会在她家里呢?”有什么冷冷的东西从我背上冒出来。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在她家里。”
我扶着母亲坐到她床边,开了灯,我指着母亲的床说:“妈,你看,这是你的床。”
“哦,哦。”母亲看着床上被子的花纹,点了点头。
我帮母亲脱了鞋,将她垂在床边的腿放到床上,又慢慢地托着她的上半身向后,直到她完全躺在床上。等听到母亲平稳的呼吸,我将灯关掉,退出了房间。然后又回去,在母亲的身边躺下。
我的母亲啊,何时老成了这样?我总替母亲染她的头发,把头发染得很黑,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将母亲的时间定住。怎么可能?我看向身旁的母亲,仅仅从窗户偷进来的月光就使我看到母亲发根的霜白。泪不知不觉就留下来。
也许,离母亲认不出我的时候不远了。
我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忽然一只手轻轻的扶在我背上,轻轻的拍着,一下,一下,一下……
小时候,我和母亲一起睡。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母亲就轻轻把我搂在怀里,腾出一只手在我背上轻轻的拍。母亲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我冰凉的脚被她温暖的双腿包裹着,背上的轻拍刚开始很有节奏,后来就越来越轻,越来越慢。我和母亲都在这渐渐中睡去。
长大一点,我总是不愿人碰到我。虽然还和母亲谁在一起,但我给母亲的永远是一个背。我把自己弓成一只虾米,缩在被子的一角。我的背弓得很弯,以致和母亲之间形成一小片空间,外面冰冷的空气就落在我背上。母亲朝着我的背,好像要说什么似的,我却以假装平稳的呼吸阻止母亲。然后我听见被子挪动的声音,有一些柔软的东西,覆盖在我的背上,我的背暖暖的,我便真的睡去。成年之后我才知道,母亲为了能让被子盖住我的背,经常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不过那时,我已经很久没有和母亲一起睡过了。
母亲的手依然在我背上拍着,一下,一下,一下……
我忽然明白,母亲就算忘了世界,忘了我,忘了她自己,她依然记得她爱我。我搂住母亲,一如当年她搂着我一样,我把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母亲的身躯那样的瘦小,小到我觉得母亲像我的孩子一样。时间真是给我开了一个大玩笑,我变成了母亲,母亲变成了我。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人,只不过换个位置就用了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