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有说,小时偷针,大了偷金。树儿,我说的这一句话你一定要铭记在心,虽然咱们家穷,但是咱也不能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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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从小就被母亲的这些话耳濡目染着。每当听见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阿树总是忍不住低下头,看着手指上被淤泥染黑的指甲,思绪就像一根系了风筝的线放得很远很远。那个传言中偷针的小孩子,据说和自己一般大,也是和母亲相依为命——听说他把别人家的针偷回家给母亲,母亲还夸他是好孩子。但是这个人也因此后来变成了惯犯,长大后偷了有钱人家的金链子,最终被判刑了。

阿树仰起头,看着微光下纷纷扬扬的尘埃,眼眸亮晶晶的,但是神情呆滞,像个丢了魂魄的娃娃。

这天,母亲赶集去了,阿树在自家院子里的荔枝树上晃着双腿,几个小伙伴们寻他来了。

“阿树,你妈妈呢?”八妹眼睛滴溜滴溜地转着,笑意盈盈的,也没忙着往树上爬。六弟手里一手拿着没削的紫皮甘蔗,一手扶着粗糙的荔枝树干,“面目狰狞”地使劲地啃着,甘蔗渣随着他的动作噌噌地往下掉。国柱则站在旁边,不耐烦地抖动着蓝白格子的衬衫,眼睛在四下张望着,一条汗水从他的黝黑的太阳穴旁流下来。

“我妈刚刚赶集去了。”阿树乐呵呵地应道,两手抓着突出的树杈,也没急着往下爬。“那正好!”八妹的笑意更浓了。阿树不由得脊背一寒——每次八妹露出这种表情就是想要使坏了。想起上次在港垌河边玩水的时候被八妹推了一把,成了被人取笑的落水狗,阿树不由得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然而只是等着八妹的下一句话。

“我们去砖厂抻铁吧!”抻,在阿树的村里表示“偷偷地拿”的意思。

“抻铁?”阿树歪着脑袋,眼睛里露出了疑惑,“是……去偷铁吗?”

“抻铁哪能叫偷铁呢!只是偷偷地拿走而已,这不叫偷!”六弟吐掉最后一口渣子,振振有词地辩论道。

“就是呀!抻铁呢,好多人都抻,何况砖厂里那么多铁,拿它一点又没有人发现。”八妹眼睛不滴溜了,开始变得异常认真起来。

“抻铁可好玩了!很刺激的,悄悄地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去达成拿东西的目标,你看,这不是有男子汉气概嘛。”年纪最大的国柱也开始加入了讨论,他的声音有点哑哑的。

“可是我妈妈说,抻就是偷……我们家去年冬天种的大白菜就让别人抻了好几棵呢……”阿树壮起胆子为自己辩护道。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阿树突然就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心里说不清楚什么感觉。

“阿树,你胆子怎么那么小!”

“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真是看错你了!”

八妹和六弟看着阿树,脸上是戏谑的表情。阿树的脸埋在树影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他的白褂子在摆动,树叶沙沙地响着——起风了,凉爽的秋风终将埋没这一季的酷热。

“可是……”阿树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盯着自己灰褐色的短裤上的四方口袋渐渐走神。

“阿树,你真不够朋友!”

“你不和我们去抻铁,就是不愿意和我们玩,那我们也不要和你玩了——你自己玩吧!”

说话间他们三个转身要走了,阿树急得从树上跳下来,“等等我!我也去!”他的眼眶红红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倔强。

秋日的气息渐渐浓厚,往砖厂的路上弥漫着肃杀的气息。野茼蒿、藿香蓟、咸丰草、牛膝草等野草都耷拉着脑袋,苟延残喘着最后的生命,还有成片辨不出样子的野草在枯荣了岁月,把种子散落在风中。芒草顶着高高的穗把,茫然地随着风摇曳着它的身子,不问归期。

阿树趿拉着藏蓝色的鸭子拖,扬起灰白色的尘土,把他的泥黑色的小指头染得灰白灰白的。通往砖厂的路从来没有维修过,一直都是泥路,这么多年来无数载着沙子、水泥、沙砖、石碴等的车子不断地来来往往,让这条路铺上了厚厚的一层沙石白灰,一辆货车经过就能将这一路变成白尘滚滚的迷雾世界。

砖厂从阿树记事起就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它就坐落在成片的农田之上,比阿树学校的操场小一点,四周用白色的沙砖围成一圈和大人差不多高的围墙,顶上盖着铁皮,里面地表是坑坑洼洼的泥沙地面。

砖厂里面很吵,裸着膀子的工人们来来往往,搬着砖头、石碴等笨重的东西,彼此之间粗着嗓子喊话,黝黑透红的脸上全是汗。阿树很少来这个地方,记事以来,只有一次,是为了看一架超级高的吊机运东西的,那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架吊机。

阿树跟着八妹、六弟和国柱偷偷摸摸地进去了。

六弟和国柱不知道跑哪去了,阿树就跟在八妹的屁股后。他看见八妹从角落里摞起来的一堆铁块里面拿了一块和菜刀那么大、比菜刀厚的铁块就往衣服里藏,然后用手掩着肚子,蹑手蹑脚就躲过去了。阿树看得都呆住了,可当他回过神来,八妹已经把铁块搬出去放在墙外面又进来了。阿树看着自己的脚尖,脸热得发烫,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敢做,尤其是看到那些来来往往的工人时,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开始蹲在地上数脚趾头——这才发现地上有一些生锈的铁钉,这些铁钉已经没人要了,所以阿树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放到自己的四方口袋里,可是他的心怦怦直跳,好像一直在害怕着什么。

“小时偷针,大了偷金。”这时,母亲的那句话又在脑海中闪现,阿树一惊,吓得赶紧把手里的铁钉扔了,再把口袋里的铁钉也掏出来扔在地上。他站起来,惊慌失措地望着砖厂的大门,大脑一片空白。

“你们这些孬种!又来偷铁!看我抓到你们打断手!”背后不远处,忽然响起大人们的训斥声,阿树的心头热得滚烫,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没命地往砖厂大门的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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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快!”八妹的声音将阿树从可怕的幻梦中唤醒,她抓起阿树的手,将他带到围墙边,那里是整个围墙最矮的地方,围墙上都已经被小偷孩爬出了坑坑洼洼的痕迹。

“快走,阿树,等下大人们会发现我们的。”八妹让阿树先上,在后面推着他,国柱在外面接住他。八妹也很快爬出来了。

抻了这么多铁,八妹他们都不敢回家,于是把铁都带到了别人家去,刚好收破烂的老头又来了,就卖了,一共卖了八块两毛钱。在小孩眼里这可是天文数字了!八妹把那两毛钱给了阿树,可是阿树没要。

八妹他们去买零食了,阿树独自一人回了家。母亲回来了,买了阿树最爱吃的豆沙包,可是阿树什么也不想吃,一头钻进被窝里捂着,难过地哭了,脸上发烫,喉咙干渴。 

阿树烧了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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