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的阳光把航模赛场的沥青地面烤得发软，空气里飘着松节油和热熔胶的味道。林小满蹲在检修区，指尖抚过"雨燕"机翼下那道新添的裂痕——昨天试飞时撞在围网上的痕迹，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还修得好吗？"有人在身后踢了踢他的工具箱。
林小满回头，看见周锐抱着他那架银灰色的"猎鹰"站在阴影里。对方校服袖口沾着机油，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打磨过的铝片，"听说你爸把电机拆走了？"
工具箱里的电池突然发出轻微的电流声。林小满迅速合上盖子，金属扣咔嗒作响："关你什么事。"
周锐的运动鞋碾过地上的碎木屑："我爸说，你们家工厂的设备都被拉去抵债了。"他忽然笑了笑，露出虎牙，"要不，你把'雨燕'的图纸卖给我？我可以让你进省队当替补。"
风卷着热浪掠过赛道，远处裁判正在调试计时器。林小满想起三个月前，父亲把航模发动机装进他的书包，说这是厂里最后一台精密仪器。那天夕阳把父亲的影子拉得很长，工人们扛着纸箱从身边经过，有人喊"林工，机器真的不卖吗"，父亲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去比赛，拿个冠军回来。"
"图纸不卖。"林小满扛起航模往检录处走，机翼在阳光下泛着蓝紫色的光。这是他用工厂废弃的碳纤维板做的，尾翼上还贴着去年的参赛号码。
周锐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你知道吗？去年你爸偷偷给我爸打电话，说愿意把专利让出来，只要能让你进集训队。"他的声音突然压低，"但我爸说，废物才需要走后门。"
林小满猛地转身，"雨燕"的尾翼差点扫到对方脸上。周锐却后退半步，慢悠悠地晃着手里的遥控器："其实我挺佩服你的，用那么破的设备还能闯进决赛。"他忽然凑近，热气喷在林小满耳边，"不过今天之后，你可能连修航模的钱都没有了。"
检录处的广播突然响起，通知选手准备进场。林小满盯着周锐镜片上自己的倒影——T恤领口洗得发白，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洞。他突然笑了，把航模塞进检测台："等会儿赛场见。"
裁判用游标卡尺测量机翼长度时，林小满的手指在口袋里攥出了汗。口袋里是母亲早上塞给他的皱巴巴的五十块钱，她说这是家里最后的现金。刚才路过小卖部时，他看见玻璃柜里的电池正在打折，橙黄色的包装纸在日光灯下格外显眼。
"雨燕"的机翼比规定长度短了两毫米。裁判皱着眉在表格上打勾："勉强合格。"林小满松了口气，却听见身后传来周锐的声音："裁判，我怀疑他的发动机有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周锐抱着"猎鹰"站在检测台边，手指点着"雨燕"的发动机舱："这种型号的发动机早就停产了，他肯定改装过燃料系统。"
林小满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确实在油箱里加了酒精，工厂仓库里剩下的工业酒精，能让发动机转速提高百分之十五，但稳定性会大打折扣。
裁判打开引擎盖，一股刺鼻的气味立刻散开。他皱着眉掏出检测仪："燃料成分超标，按规定要取消资格。"
林小满的喉咙突然发紧："就一次，行不行？"他看见裁判胸前的工作证晃了晃，照片上的人穿着蓝色制服，和父亲以前的工装很像。"我爸以前是工程师，他说这个配方是安全的......"
"规则就是规则。"裁判的笔在报名表上划了个叉。
周锐突然插进来："裁判，要不这样，让他飞一次试试？如果出了问题，我愿意替他承担责任。"他冲林小满眨了眨眼，"毕竟，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飞了。"
赛道尽头的风速仪开始转动，红色指针指向三级风。林小满站在起飞区，看见周锐的"猎鹰"已经冲上天空，银灰色的机身在云层下划出完美的弧线。观众席上传来稀疏的掌声，他认出第三排那个穿碎花裙的女人是周锐的母亲，正举着摄像机不停拍照。
"风速稳定，可以起飞。"裁判举起绿旗。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把遥控器贴在小腹上。这是父亲淘汰的旧款，按键上的漆已经磨掉，露出里面的塑料壳。他想起昨晚在阳台调试时，母亲站在门口说："你爸今天在工地搬砖，说要给你买新电池。"
"雨燕"的发动机发出尖锐的轰鸣，尾翼突然剧烈震颤。林小满迅速调整节流阀，碳纤维机翼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当机身离地的瞬间，他看见周锐的"猎鹰"正在空中做特技动作，机翼翻转时反射出刺眼的光。
按照比赛要求，选手需要在十分钟内完成指定航线，同时避开三个移动障碍物。林小满操控着"雨燕"穿过第一个圆环时，发现左翼的震颤越来越明显。他瞥了眼仪表盘，电压显示正在快速下降——电池果然撑不了多久。
周锐的"猎鹰"突然从侧后方冲了过来，几乎擦着"雨燕"的尾翼飞过去。林小满猛地拉升操纵杆，航模擦着障碍物的气球掠过，观众席发出一阵惊呼。他看见周锐站在对面的操控区，嘴角还挂着笑。
第七分钟时，"雨燕"的发动机突然发出异响。林小满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是酒精燃料开始腐蚀油管了。远处的计时器显示还剩三分钟，最后一个障碍物正在缓缓升起，那是个悬挂在二十米高空的红色气球。
"猎鹰"已经完成了所有动作，正在低空盘旋，像是在等待他坠落。林小满咬了咬牙，猛地推满油门。"雨燕"突然加速，机身几乎与地面垂直，左翼的碳纤维板在气流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就在即将穿过气球的瞬间，"雨燕"的尾翼突然断裂。林小满眼睁睁看着航模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像断线的风筝般坠向地面。他下意识地向前跑，膝盖重重磕在跑道上，却感觉不到疼。
"雨燕"在离终点线三米的地方摔得粉碎。发动机从残骸里滚出来，在沥青地上划出长长的火花。林小满跪在地上，手指插进碎碳纤维里，刺得生疼。
周锐的欢呼声从身后传来，接着是观众的掌声。林小满回头，看见周锐正被一群人围着，他的母亲在给"猎鹰"系上冠军绶带。阳光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片巨大的乌云。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小满抬头，看见裁判手里拿着个东西："这是从你航模里掉出来的。"
是个被撞扁的金属牌，上面刻着"林氏机械"的字样，边角还粘着块小小的碳纤维碎片。林小满突然想起，这是父亲工厂的厂徽，他昨天偷偷粘在发动机上的。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有人说周锐的父亲突然晕倒了。林小满看见周锐跟着医护人员往场外跑，银灰色的航模被忘在草地上，风掀起它的机翼，露出底下贴着的黄色便签——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小满的备用零件"。
夕阳把赛道染成金红色时，林小满还坐在地上。他把"雨燕"的残骸一片片捡起来，放进那个破旧的工具箱。最后捡起发动机时，发现它还在微微发烫，金属表面映出远处工厂的轮廓——那是父亲工作了二十年的地方，烟囱正在缓缓倒塌。
工具箱突然变沉了。林小满低头，看见周锐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个电池："这个给你。"是小卖部里那种橙黄色包装的电池，"我爸说，真正的对手应该互相尊重。"他突然挠了挠头，"其实我偷偷拆过你的航模，那些碳纤维拼接处的工艺，比厂里的机器还好。"
林小满接过电池，金属外壳还带着体温。远处传来母亲的喊声，她正挥着手机跑过来，脸上带着泪痕："小满，你爸刚才接到电话，说有公司要投资重建工厂......"
风突然变大了，吹起工具箱里的图纸。林小满伸手去抓，却看见周锐已经先一步按住了那张画满计算公式的纸。两个少年的影子在夕阳下重叠在一起，图纸上的"雨燕"正冲破云层，飞向深蓝色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