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三个字,对于很多人而言是情色、颓靡的,很多年前,我也这么认为,毕竟主角是臭名昭著的奸夫淫妇——潘金莲和西门庆。
在打开《金瓶梅》之前,我对于“金瓶梅是红楼梦的老祖宗”这样的话更是嗤之以鼻。如果不是痴迷古代风俗世情,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翻开《金瓶梅》。
初看金瓶梅,仿佛敲开风情少妇的房门,紧张而刺激,我们总以为推门便是丰乳肥臀、一丝不挂的香艳场景,然而事实往往是,一派家常。
是的,金瓶梅多是琐碎家常,俚俗对白,抛却奸夫淫妇的背景,俨然是另一个家长里短的大家族,低配版的贾府。
试想一下,如果红楼梦中少了女儿们的清净,只写在大宅里缠斗的的女人们,王夫人、邢夫人妯娌间的暗斗,赵姨娘、周姨娘妻妾间的明争,那么和《金瓶梅》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这一点让我突然意识到,《红楼梦》和《金瓶梅》并非云泥之别,过去我以为的金红并称是对《红楼梦》的侮辱,是我太狭隘了。
要破除这种偏见,非自己亲眼看过金瓶梅不可。
不过,现在人有几个敢堂而皇之说自己看过金瓶梅呢,现实中和他人公然谈论金瓶梅,你收获的只有讳莫如深、暗藏机巧的笑。
当然也有坦然说自己看过《金瓶梅》的,但多是男性,宣称看过《金瓶梅》和说自己看过某部岛国爱情动作片并无二致,而且这样的人往往并未好好读过《金瓶梅》。
其实也不怪大家对于《金瓶梅》成见如此之深,毕竟作者兰陵笑笑生太顽皮。他不说理,但是大智慧、大悲悯藏在了一个最臭名昭著的通奸事故里,你知道开始,也知道结局,他依然能写得你心神摇曳。
他说,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
你看,他故意写得荒诞而病态,可是偏要让你读出悲恸和深刻,不讲道理,但是让人无从拒绝。
《金瓶梅》到底写了什么?如果说,《西游记》写的是八十一难,《水浒传》写的是一百零八条好汉;《三国演义》写的是一场场战争;《红楼梦》写的是一个家族的覆灭、一个个清白女儿;而《金瓶梅》写的是众生。
那些贪婪罪恶的、蝇营狗苟的、偷奸耍滑的众生。那些放在历史上微不足道,在生活中为人不齿的人,却是现实的大多数,有着自己的算计钻营,有着自己的声声色色。
那些在其他文学作品中一笔写过的奸邪小人,如今登上了台面,你也剥开了他们生活里的细节,看到了他们生活里的苦衷。
你就像全能全知的上帝,看着他们犯下罪恶,任由欲念野蛮生长;你看他们交股而眠,不过为了身体片刻欢愉;你知道他们最后都是一堆白骨,你知道他们这么争争抢抢毫无意义……
你知道这些,可是这样罪恶、这样肮脏、这样贪婪的灵魂依然在这世间行走,苦苦营生,生命力旺盛。
人的一生,至少要读一次金瓶梅,“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就像《青蛇》里的法海一定要和小青来一次不可描述,才能直面之后人生中数不尽的诱惑与痴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