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种下的喇叭花终于在今晨挣脱束缚,破土而出,一簇簇嫩黄的小芽披着星星点点的泥土,湿漉漉地问世了。昨日平整的土面已被顶得斑驳支离,外形与力量从来都是两回事。
另外两盆波斯菊依旧在静悄悄地酝酿,我仿佛听见喷薄而出的声音。
步入中年,成了花痴,家里绿叶盈盈。喜欢兰花的清逸,铜钱草的随性,绿箩的盎然。花草也有缘份,喜爱的,一见钟情,看也看不够,花盆也都要选得般配。就像人和人,待见的,眉眼皆顺,把酒言欢,惺惺相惜,细水长流。
喇叭花的情结,由来已久。到了我这个年纪,同学们都从上有老,下有小满地鸡毛的生活中稍稍有了喘口气,歇歇脚的功夫,于是,隔三岔五,大家坐在一起,薄酒叹岁月,举杯忆往事。言语间,免不了唏嘘惆怅。嗟叹之余,又往往是眉飞色舞,敲桌撂筷地爆料上学时的趣事。这样的场合时常勾起长长的回忆。而我,最怀念那个一到夏天,随手摘下红色、蓝色喇叭花的年纪。
我跟哥哥是龙凤胎,排行最小。虽说有六个哥一个姐,并没有像现如今的小孩一样含在嘴里,捧在手里的金贵。大人要养家糊口,父亲工作很忙,但是对我们的关爱如淙淙溪流,在经年的记忆里温暖着我。母亲是老师,据说是语文数学都要教,而且不只一个班,对我们的过问除了敦促学习,检点作业,生活小事较少问津。在那个没有人贩子,汽车也稀缺的年代,小孩子出门撒欢,大人们通常不会管束。所以我有一个上山摘野花,下水摸蝌蚪,不受约束、自由自在、快乐的童年。
家乡是个四面环山的小县城,离家不远的地方,就有条崎岖小道,弯弯曲曲通到山顶的气象台。夹道的是长满刺的荆条、大片的蒿草、毛毛草,随处可见随风摇曳的喇叭花、打碗花等各色小花镶嵌在山坡上。弯弯曲曲的花茎缠藤爬树,招蜂惹蝶。我们通常都会把花草扎在一起,做成各种小动物,一路插在蓬松的草丛里。清晨的花瓣上,透彻的露珠被飞来的蝴蝶拨弄得骨碌碌跌入杂草中,花上的蝴蝶又被突如其来的小手吓得惊惶飞去。泥土和绿草的腥味杂和在一起弥散出清新的气息。静谧的山,滴入草丛的露珠,树梢上叽喳的麻雀,气喘吁吁的我们。就这样被泼洒在记忆的画卷中,连同泥土的味道也萦绕其间。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多年后读到这句诗,我便想起当年的山,山上的喇叭花枝条缭绕在思绪中盘桓。那一朵一朵红色的蓝色的花成了一段时光的印记。
喇叭花为伴的豆蔻年华,没有电脑,没有互联网,每一天都是欢实的,新奇的。
如果没有压力,学习其实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对文学的爱好,起源于小学时候的小人书,第一次看四大名著,就是在仅有数十页的插有黑白色绘画的小人书里看完的。印象最深的是《赛虎》。稍大点之后有《少年文艺》《儿童文学》。零钱几乎都用来买书了。初中时候,金庸,梁羽生,琼瑶的作品,无一不看,从不挑拣。后来很多人眉飞色舞地说他们的大学时光有金庸为伴,我由衷地腹诽。爱幻想的年纪,读书,便有一片新的思想天地,比如偶尔会萌生仗剑走天涯的豪气,在小说里,有着比喇叭花还要绚丽的世界,任由思绪驰骋。语文课经常将要看的书用一个彩色的塑料书皮包起来,冒充课本,伴随着朗朗的读书声,我在小说里神游了。不过这个伎俩也很快被老师拆穿,因为案发时的那本书比课本厚多了。书名虽忘了,至今还记得是一本关于李隆基和杨玉环的小说。得益于此,虽说没有认真听讲,语文成绩依然不错。
一个人的喜好厌恶,往往是与生俱来的,初二开始学物理,我便深深喜欢了这门功课,喜欢便能学好,第一次物理竞赛,70多分,年级第一,至今记得最后一道大题,是这样的,问:燃烧的火柴为什么头朝下就可以燃烧,头朝上就会熄灭。难吗?大家都说难,但是我做对了,王婆说句真心不是自夸的话,我觉得这个问题太有趣了。
上学,看书,玩,学习成绩还不错。一个开心的中学生。
欲望,是生命的内涵。责任,是做人的本分。而这两者,又恰恰是生活中最累的负重。初中毕业,便是分水岭。寄宿的不适应,懵懂的情感,高考的压力,及至工作成家,带孩子的辛苦……江湖从此便多了烦心,少了开心。
在终于闲下来的这几年里,经常回忆起那段对着天空都会笑的时光。春日里,盛开的迎春、连翘、桃李,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似乎就缺了喇叭花。念起之时,兴冲冲地网购了四个长方形的花盆,两袋花籽,在明媚的春日里,种下了一个中年妇女的期盼。
闭上困乏的眼睛,小憩片刻,幻想着夏日爬满阳台的蓝色、红色的花朵。两天时间,嫩芽又咄咄逼人地长了一大截。静待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