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的生日。
半个月前,我问过母亲,可知道自己何时出生的,母亲说,知道,腊月初二。
“你小姨不知道。那年,你小姨问我,姐,我是哪天生的。我也不知道,就知道日本鬼子进村那会,一大家子趴在地里逃难,你小姨才三个月。”
我为小姨遗憾,也为母亲高兴。
腊月初二,还有一阵日子,今年就能给母亲过。
八十六年来,我想,母亲应该没有过过生日。
母亲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我是何时出生的,那一年,村子里都还有谁和我同年。
“小凤,巧枝,文军,都跟你般大的。队里分红芋都有你的份。就是不知道是几点钟,那会又没有钟,哪像现在。就知道,太阳从咱东屋的房頂照过来,照到你三婶的后山墙茅草頂下面二指宽。等明年,单等到七月初十,我再瞅着太阳,看看究竟是几点钟。约估着也得七八点。”
“我爸不在家吗?”
“生你们谁,你爸也没在家过。找人给你爸捎信,说生了个丫头,你爸说,又是个丫头。你看后来,你爸疼谁也没疼你很,说,这丫头托生错了,该是个儿子的,要是个儿子该多好。”
说起哪个孩子的出生,母亲都能说上老半天,什么天气,什么时辰,村里都有谁同岁。
“那阳历呢?”
“那不知道,咱家里都说阴历。”
“哪天我回家到底看看,太阳过咱屋顶是几点。”母亲说。但也终究不了了之。三婶的屋子早没了影,一家人早移居淮南。我家的东屋也换了模样,由三间而一间,又由一间而为一小破棚。没有父亲在的老房子,日渐荒而至废。
上大学后,有一次,在工人文化宫附近看到一旧书摊上摆着一本万年历,我翻了翻,查到了对应的出生年月,终于知道自己是哪一天出生的了。
谈恋爱之后,就每年都给自己过生日,直到结婚,一直过个不停。
母亲是何时出生的,我从未想到问。
一九三二年腊月初二,阳历是多少呢?半个月前,我一心想知道这个日子,上网百度了一下,也没有查到,那就过阴历吧。
昨晚,散步回来,顺道去超市买了几样蔬菜。母亲爱吃鱼,但我尤弄不来鱼。这几天,一直在想,鱼,必须是主角。要么去食堂跟师傅预订好,下班后直接带回家;要么,直接去饭店做好了打包。但不能在饭店吃。
蛋糕不能订。母亲頂不爱吃这样的蛋糕。以往,我们给孩子过生日时,母亲吃过,说,不好吃。就算母亲爱吃,今天也不能订。
很多老年人忌讳过生日。几年前,二姐说起要给母亲过八十大寿,母亲就没答应,说,谁谁,过完生日没几天就老了。普通的生日,我不知道母亲会不会也这么想。
母亲的记性很好。平时常常跟我说,这个月快过完了,都二十六啦;这个月大进(一个月有三十天),再过三天就腊月了。
母亲的心里,自然是会数到自己的生日的。但跟我生活的这前三年,母亲从未提起过。这三年里,有一个日子,它本该与其他的日子有点不同的。
东邻的大爷,和我母亲同庚,西邻的大叔,有七十岁左右,在一个月内相继离世。尤其是西邻的大叔。平时一个人在老家,突然在几天前摔倒后就再没醒来,没有跟儿子一家说一句话,一摔成永诀。儿子媳妇几年来一直忙着照顾生病的老母亲,没想到一向健康的老父亲悄没声息地在百里之外,在家门之外,先一步走了。邻居跟我说起她公公时,我想起这个老人,每次来时,就搬个小凳坐在院子外,坐在小区的小公园里,拉着他的那把二胡,胡声偶也幽咽。
王羲之云“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又云古人亦云,“死生亦大”。真千真而万确也。几天前看到一朋友圈文,说,人生三大桌,出生时摆一桌,结婚时摆一桌,死的时候摆一桌;第一桌不会吃,第二桌没空吃,第三桌别人吃,自己一桌也没吃到。想想,也是惊人之语。人生实在是不可太期的,每一天都不该敷衍着过。想做的事,就抓紧去做。给母亲过一个简单的生日,必须。
母亲也是有生日的。
母亲生于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初二。
今天,默默地祝福母亲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