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松
可以用一块深黛色的绸裹住生命謼隙深处的光吗?我从未收获像样的答案,因为原本就没有谁询起这样的问题……
我幼时所走的巷路就是村庄突兀的肋骨,穿堂的风肆意地走往不定向的街的头尾,扭曲的随性的连带好像这就算是自然,就像没有谁过规定了什么是可以坚持的,什么算是诞生或者消逝,什么算是永恒什么是弥散。但在街心有一家画像店,那是一切可以舒缓下来打结的地方,也总有一柱光斜向定在那里。
那光到底落定在哪里呢?是在墙上那些棱角鲜明的造像上,还是在柜头一大把标着各种H/B的铅笔上,还是落在屋檐之下的八卦镜上,还是在我好奇的探看的眉间。或许又都不是。其实常和我一起好奇甚至痴迷地看这画像店小伙计作画的,还有一个绑着大羊角辫的漂亮大姑娘,当然是大了我好几圈的年龄,粉扑扑的大脸颊,白皙的额,还有圆圆的痴痴的眼。我上放学的路上经过画像店的驻足,其实很大原因是看看这个大羊角辫的漂亮姑娘,有时候更萌生很邪恶的念头——如果我再大些该有多好,我就去提亲,乃至抢亲……说到底,我着迷的是她那种痴痴的看,有光泽的,凝固的看。若干十年后,我尝试回头看自己当时的怪诞想法,才知道那根本无关于情与欲念,那不过是一个狗屁不通的小旁观者,无意之中一次又一次闯入了柔和的纯洁的光里。
那个小伙计到底有多么清秀或者多么青年才俊,我实在没有印象;那个大姑娘是否如愿和自己在意的人姻缘所归,我也确实不得而知。在风很散漫地刮的年代,除了纯洁的光,一切都可以被揉皱都可以被扭曲都可以被折断。而心灵总是不知觉地在过往的迷惘中摸索,哪怕我们的手指本身就没有光感,而皮肤本身也贮存不了记忆,我们的摸索和渴求的或许只为了触及一些温暖的柔和的,聊以慰藉饥渴。
再往后。感觉,变成了一个托辞和随意的话,恰如轻佻的风,从这个小年轻的嘴里说的“没感觉”和那个小年轻的说的“感觉一般”,都变成了赤裸裸的丈量,要么是纯感官的,要么是纯物质的。我从无数的街头巷尾走过,在川流的人群里,彷徨于车站码头,甚至于伫立在火葬场告别厅门口,都见不到持久的光,见不到不被南来北往的风扰动的,澄澈的,不会被房地产广告吸引,不被周遭的华丽霓虹诱惑,不追逐转瞬的溢彩的。
无数次再把自己收回放置在那个瘦嘎嘎的街巷,再把自己从晦涩的影里拔出,再在澄澈的光边缘,扬臂触及,才陡然发觉:青春期阅过的张爱玲、三毛等的作品,无数次编排成了现实中这样那样的剧本,自动续写的、虚构的、美化的、哪怕用最美最柔软的丝绸慢慢裹着的,误以为谁都不忍碰触的,实际太过生硬,修饰又觉得那么多余。都会伤了光的质感。
风过巷,画像店的小伙计在过去作画,绑着羊角辫的大姑娘在过去痴痴地望,而我在过去和现在只注视她的痴痴。
或许是我太敏感,也可能太过苛刻。
我之于纯粹而真诚的爱的犹如仰视神祗。
倘有光如柱,攀爬,也只为了让胸膛最大程度贴近纯粹的温暖。
以前是,以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