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囚笼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的,悄无声息,只在窗外晕开一片模糊的霓虹。林晚窝在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上滑动,新闻标题流水般掠过:“本市‘幸福指数’再创新高”、“‘安乐巢’用户满意度达百分之九十九点八”、“专家称,焦虑已成为过去式”……她打了个哈欠,一股强烈的、不容抗拒的睡意沉沉袭来,像温热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又是“安乐巢”的夜间安神模式启动了。她抬眼看了看墙上那片极简风格的白色面板,中央那个柔和的蓝色呼吸灯正以安抚的节奏明灭。当初安装时,推销员怎么说的来着?“告别失眠,拥抱婴儿般的睡眠”、“纯天然植物萃取,安全无副作用”、“只为提升您的居住幸福感”。确实,自从这系统覆盖了整个新月小区,邻里纠纷少了,抱怨声听不见了,连楼下那只总在半夜嚎叫的野猫也彻底安静了。世界变得异常……平和。

平板从手中滑落,林晚陷入了一片无梦的黑暗。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柔和的模拟阳光唤醒的。头脑异常清醒,身体也轻快,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忘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她甩甩头,试图抓住那点残存的痕迹,却只捞起一片模糊的影子和一种……钝感。好像曾经锋利的边缘被细细打磨过,不再割手。

出门上班,电梯里遇见了隔壁的邻居。男人眼角带着深刻的纹路,那是过去常熬夜加班留下的,此刻却向上弯成一个标准的弧度,露着八颗牙的微笑。“早上好,林小姐。今天天气真不错。”

他的声音平稳,毫无波澜,眼神直接而空洞,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愉悦的雾。林晚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微笑,心里那点异样感又浮了上来。以前这邻居总是愁眉苦脸,抱怨工作压力大,孩子不听话,上次还因为楼上漏水的事在业主群里吵得不可开交。现在,那些焦躁、那些不满,似乎都蒸发得一干二净。

不只是他。小区花园里散步的老人,步伐缓慢,脸上统一挂着那种满足的、仿佛洞悉了生命终极奥秘的微笑。牵着孩子的母亲,对孩子偶尔的哭闹也只是微笑着,耐心得不像真人。整个世界像被调低了饱和度,又覆盖了一层柔光滤镜,安静,有序,却死气沉沉。

林晚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了这片过分的“祥和”。

公司里的氛围同样诡异。曾经为项目进度焦头烂额、在办公室里咆哮的项目经理,此刻正端着咖啡,嘴角噙着不变的笑意,对一份明显出了纰漏的报告慢悠悠地说:“没关系,总有办法解决的,大家不要有压力。”几个平时爱八卦、情绪起伏剧烈的年轻同事,也只是一边处理工作,一边保持着那种模式化的微笑,偶尔交流几句,内容干巴巴,毫无情绪色彩。

午休时,她忍不住对关系还算近的李姐低声说:“你觉不觉得,最近大家……有点怪?”

李姐转过脸,脸上是和其他人如出一辙的微笑,眼神温和得让人发毛。“怪?没有啊。我觉得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心里特别踏实,特别平静。”她顿了顿,补充道,“‘安乐巢’真是个好东西,你说是不是?”

林晚喉咙发紧,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那种被孤立的感觉,冰锥一样刺了她一下。

不安像藤蔓,悄悄滋长。她开始在网上搜索。“安乐巢 副作用”、“新月小区 居民变化”、“强制情绪管理”。结果大多是被引导向官方宣传页面,或者是一些专家、受益用户现身说法,鼓吹“安乐巢”带来的“情绪稳定”和“社会和谐”。偶尔有几个零星的、语焉不详的帖子,提到家人变得“陌生”、“不像自己”,但很快就被淹没,或者显示“已被删除”。

她翻出家里那份落满灰尘的“安乐巢”安装协议,在密密麻麻的条款细则最后,找到了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为优化用户体验,系统可能包含基于最新纳米技术的生物调节功能。”

纳米技术?生物调节?

一个冷战从脊椎窜上来。她想起昨晚那无法抗拒的睡意,想起醒来后心里的空洞,想起邻居、同事那些标准化了的、毫无生气的笑脸。

深夜,林晚将自己反锁在书房。她关闭了房间的“安乐巢”子系统,从旧物箱里翻出一个落灰的空气质量检测仪,又找出孩子过去玩显微镜用的载玻片,小心翼翼地在出风口附近擦拭,收集可能存在的“样本”。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业余,很可笑,但一股强烈的直觉推着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把载玻片塞进一个密封袋,连同打印出来的那部分协议条款,一起寄给了大学时代的一位学长,陈晖。他如今在一家生物科技研究所工作,专攻微观机械领域。

几天后,陈晖的电话来了,声音是压抑不住的震惊和急促。

“林晚!你从哪儿弄到这东西的?”他几乎是在低吼,“那载玻片上有东西!活性纳米机器人,数量惊人!结构非常精密,绝对不是市面上流通的普通货色!”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手心里全是冷汗。“它们……做什么用的?”

“我做了初步分析,它们表面有特殊的分子标识,能够穿透血脑屏障!”陈晖的声音带着恐惧,“目标……很可能是大脑的情绪中枢,杏仁核!它们在……在释放某种生物酶,作用机制像是……修剪突触?不,更精准地说,像是在标记、在‘编辑’特定的神经连接!老天,这技术太超前了,也太可怕了!”

编辑情绪?删除恐惧和焦虑?

林晚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了墙壁。所以,那些空洞的微笑,那死水般的平静,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感受负面情绪的能力?变成了只会快乐的……傀儡?

“这东西是哪来的?你必须立刻远离!”陈晖急切地警告。

“……是‘安乐巢’。”林晚干涩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陈晖才沉重地说:“我早该想到……这种规模的投放……林晚,你听着,这事水太深了。立刻停止调查,保护好自己!这些纳米单元有通讯和定位功能,你很可能已经被标记了!”

通话戛然而止。林晚握着发烫的手机,浑身冰凉。

恐惧不再是模糊的阴影,它有了具体的形状——那些无形的、在夜间潜入大脑的微小机器,那些被永久删除的悲伤、愤怒和恐惧。而她,可能是这片“快乐”孤岛上,最后一个还记得“不快乐”是什么滋味的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礼貌的、节奏均匀的敲门声。

咚。咚。咚。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精准。

林晚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挪到猫眼前。

外面站着小区物业的负责人和两名穿着白色制服、面带标准微笑的“安康科技”技术人员。负责人的脸上,也挂着那副完美的、毫无破绽的快乐笑容,眼神却径直落在猫眼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直接看到门后惊惶的她。

“林女士,晚上好。”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平稳,悦耳,却令人毛骨悚然,“系统显示您书房区域的‘安乐巢’服务已离线超过四十八小时。为确保您的居住体验和……情绪健康,我们特地上门为您进行免费检测和维护。”

那微笑凝固在脸上,像一张做工精良的面具。旁边的两名技术人员,同样嘴角上扬,眼神却空洞地锁定着深色的门板,手里提着银白色的工具箱,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免费检测和维护。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她怀疑门外都能听见。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知道了。陈晖学长的警告在耳边尖啸——通讯、定位、被标记。她寄出样本的那一刻,或许更早,当她开始搜索那些关键词时,警报就已经在某个看不见的控制中心拉响了。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平稳的、不容拒绝的三声。咚。咚。咚。

“林女士,我们知道您在家。”物业负责人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一股机械的冰冷,“小区的和谐与稳定,需要每一位住户的配合。‘安乐巢’的全面覆盖,是保障大家共同幸福的基石。请您开门,让我们解决问题。”

共同幸福?基石?林晚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被删除的恐惧此刻在她体内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喉咙。她环顾四周,这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此刻仿佛成了一个精致的陷阱。出风口虽然关闭,但空气中似乎仍残留着那种令她作呕的、甜腻的“安宁”气息。

她不能开门。绝对不行。

她猛地转身,冲回书房,一把抓过手机和车钥匙,又将桌上那几张打印出来的协议条款和记录着零星线索的笔记本胡乱塞进背包。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客厅的窗外,楼下小区花园的景象映入眼帘。细雨还在下,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几个身影站在雨中,没有打伞,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仰着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所在的楼层。是楼下那对总是微笑的老年夫妇,还有那个牵着孩子的、永远耐心无限的妈妈。他们的脸上,在雨水的冲刷下,那笑容显得更加僵硬和诡异,像戴久了无法摘下的面具。

前后夹击。他们被调动了,这些“快乐的囚徒”,成了包围网的一部分。

绝望像冷水浇头。她退回客厅,大脑飞速运转。还有哪里?消防通道?对,消防通道!那扇门通常锁着,但为了应付检查,钥匙就藏在附近的消防栓箱顶部——

她蹑手蹑脚地挪到入户门旁,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敲门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轻微的、金属摩擦的细响。他们在尝试开锁!

不能再等了!林晚猛地冲向与厨房相邻的消防通道门,手指颤抖地摸向消防栓箱顶部。冰凉的金属钥匙还在!她一把抓过,插进锁孔,用力一拧——咔哒。

门开了,一股带着尘埃和混凝土气息的、阴冷的空气涌了进来。她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带上门,也隔绝了门外那令人窒息的“快乐”气息。通道里没有灯,只有下方某个安全出口标志散发着幽绿的光,勾勒出陡峭楼梯的轮廓。

她不敢犹豫,沿着楼梯向下狂奔,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一层,又一层。心脏跳得像要炸开,肺部火辣辣地疼。她不敢去想那些站在雨中的“邻居”,不敢去想那两名技术人员工具箱里装着什么,更不敢去想如果被抓住,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大脑被强行“修复”,变成一个永远微笑的空壳?还是更糟的、彻底的“消失”?

终于,她冲到了底层,推开那扇通往地下停车场的小门。

停车场里灯光昏暗,空气混浊。她的车停在最远的角落。她压低身子,借着车辆的掩护,快速向目标移动。就在她快要接近自己的车子时,旁边一根承重柱后,悄无声息地转出一个人影。

是李姐。她推着购物车,似乎刚采购回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暖和煦的微笑。

“林晚?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李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亲切,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她身上,扫过她肩上的背包,和她因为奔跑而凌乱的头发。

林晚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努力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类似他们的笑容,却感觉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没……没什么,突然想起公司有点事,去加个班。”

“加班啊,真辛苦。”李姐点点头,笑容不变,“不过要注意身体哦,保持快乐的心情最重要。‘安乐巢’不是提醒了吗,夜间是情绪修复的黄金时间。”

那话语里的关切听起来如此真诚,却又如此程序化。林晚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多看李姐那双空洞的笑眼,快步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了進去。

系安全带的手抖得厉害,钥匙几次都对不准锁孔。她强迫自己镇定,通过后视镜观察。李姐还站在那里,推着购物车,面朝着她的方向,脸上保持着那个完美的微笑,一动不动,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玩偶。

引擎终于发动,车子驶出车位。加速,拐弯,冲向停车场的出口。雨刷器刮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出口的亮光越来越近。就在车子即将冲出去的那一刻,她再次瞥向后视镜。

昏暗的光线下,李姐依然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那笑容,在阴影和雨水的扭曲下,扩大成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恐怖的信号——你无处可逃。

车轮摩擦过湿滑的路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林晚猛打方向盘,车子像受惊的野兽,蹿出停车场出口,汇入夜晚依旧稀疏的车流。她死死盯着后视镜,直到那个站在昏暗中的身影和它脸上烙印般的微笑,彻底被街角的建筑物吞没。

没有车跟上来。

她不敢放松,油门踩得更深,车子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疾驰。霓虹灯牌化作流动的光带,模糊不清。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像是无数细密的催促。去哪里?哪里是安全的?陈晖学长那里?不,不能连累他。酒店?需要身份证登记,等于自投罗网。朋友家?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安乐巢”没有将他们变成另一副模样?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她在一个红灯前猛地刹住车,身体因惯性狠狠前倾。抬起头,马路对面巨大的广告牌上,正是“安乐巢”最新一代产品的宣传画面——一个家庭,父母和孩子,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无比满足的笑容,背景是智能家居勾勒出的完美生活。广告语刺眼地闪烁着:“安乐巢,为您锁住每一刻快乐!”

锁住……快乐。删除……所有不快乐的可能。

她打了个寒颤,绿灯亮了,她却迟迟没有踩下油门。后面的车辆不耐地鸣笛,尖锐的声音刺破雨夜的沉闷。她猛地惊醒,一打方向盘,拐进了旁边一条灯光昏暗的小路。

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必须理清思绪。她想起城市边缘那片待拆迁的老城区,那里线路老化,基础设施落后,“安乐巢”系统可能尚未完全覆盖,或者信号薄弱。

车子在迷宫般的狭窄巷道里穿行,最终停在一个废弃的旧仓库门口。这里寂静无声,只有雨滴敲打铁皮屋顶的单调声响。她熄了火,坐在绝对的黑暗里,只有仪表盘微弱的荧光映亮她惨白的脸。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信号很弱,时断时续。她尝试拨打陈晖的号码,无法接通。她点开浏览器,输入“纳米机器人 大脑 杏仁核 编辑”,搜索结果大部分依旧是宣传和科普,偶有几个被压制的、零星的学术讨论,指向一些备受争议的军方和大型科技公司合作项目,关键词是“情绪调控”、“极端环境适应性”、“社会稳定性管理”。

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这根本不是为了提高生活品质,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大规模的社会改造实验。用技术抹平人性的棱角,用强制性的“快乐”换取绝对的“稳定”。而那些被删除的恐惧、焦虑、悲伤,它们不仅仅是负面情绪,它们是预警系统,是生存本能,是同理心的基石,是……人之为人的一部分。

失去了它们,人还算是完整的人吗?

仓库外,雨声似乎小了些。一片死寂中,她忽然听到了一种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声音。不是雨声,也不是风声。那声音……像是从她自己身体内部传来的。

一种极细微的、高频的嗡鸣。

起初她以为是耳鸣,或者是过度紧张后的幻觉。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声音。但它依旧存在,固执地、清晰地响在耳膜深处,甚至颅骨内部。

不……

她猛地捂住耳朵,没用。那嗡鸣声并非来自外部。

是纳米机器人。

它们早就进入了她的身体。在无数个被“安乐巢”气体笼罩的夜晚,在她毫无防备的睡梦中,它们随着呼吸,悄无声息地潜入。陈晖说过,它们有通讯和定位功能。

这嗡鸣……是定位信号?是它们被激活了?还是在向她……或者说,向控制中心报告她的位置?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她像个傻瓜一样,以为自己逃出来了,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可实际上,她一直带着一个无法摆脱的追踪器,一个埋藏在自己血肉和大脑中的叛徒。

她颤抖着拿起手机,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格,在“无服务”和微弱的一格之间跳动。是因为这里偏僻,还是……因为它们?这些微小的机器,是否也在干扰她的通讯?

嗡鸣声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她抱紧双臂,指甲深深陷进胳膊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的清醒,确认自己还在抵抗。但那嗡鸣声无孔不入,像无数细小的钻头,试图钻入她的意识深处。

恐惧达到了顶点,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她靠在冰冷的方向盘上,睁大眼睛,望着车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老城区边缘,废弃仓库像一座孤岛,而被她携带在身体内部的敌人,正持续不断地发出定位的讯号。

那高频的嗡鸣在她颅腔内震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侵略性。不再是背景噪音,它变成了一个坐标,一个不断刷新的、指向她藏身之处的箭头。她甚至能想象出,在某个灯火通明的控制中心,巨大的屏幕上,一个红点正在这片待拆迁的灰色区域固执地闪烁。

他们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

逃跑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她像实验室里被标记的小白鼠,在迷宫中自以为是的狂奔,每一步都被精准记录。

绝望像冰水,从头顶浇下,冻结了四肢,也奇异地冻结了翻腾的恐慌。她坐在驾驶座上,身体僵硬,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徒劳地、沉重地撞击着肋骨。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最后一点与外部世界联系的假象也消失了。雨不知何时停了,仓库里外是绝对的死寂,衬得那内在的嗡鸣声越发刺耳。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几分钟,也许过了一个小时。

远处,传来了声音。

不是汽车引擎,而是更轻、更迅捷的电机转动声,混合着橡胶轮胎碾过潮湿路面的细微声响。不止一个。它们从不同的方向靠近,精准地包围了这个区域。

林晚猛地抬起头,透过布满雨渍和灰尘的车窗向外望去。黑暗中,几点幽蓝色的光芒亮起,稳定地、无声地滑行。是“安康科技”标志性的无人巡逻车。它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仓库的入口处,车门向上开启,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动作协调划一的身影走了下来。他们的脸上戴着透明的面罩,面罩下,是那张她已经看过无数次的、标准化的、毫无波动的快乐微笑。

他们手里没有武器,只提着那种银白色的、外观整洁的工具箱。

他们向她走来,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机械般的精准。皮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与林晚颅内那催命符般的嗡鸣诡异地应和着。

她下意识地想要锁死车门,想要发动汽车撞出去,但手指颤抖得不听使唤,而且她知道,那毫无意义。

他们停在了车外。为首的那个人弯下腰,那张微笑着的脸贴近了驾驶座的车窗。他的眼神透过玻璃,直接落在林晚惊恐扭曲的脸上,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他抬起手,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车窗。

咚。咚。

和之前在家门口听到的敲门声,一模一样。

林晚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看着那空洞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最后的抵抗意志像沙堡一样坍塌了。

她认命地,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手,伸向了车门内侧的开锁按钮。

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滞涩感。手指悬在按钮上方,微微颤抖。

车外,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依旧耐心地等待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像焊上去的铁面具。

终于,她的食指落了下去。

“咔哒”一声轻响。

在死寂的仓库里,清晰得令人心碎。

车门锁解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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