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斯朵夫和葛拉齐亚的爱情,是完全脱离了世俗的“言情”模式,以致高贵到神圣的心灵和灵魂的互通。其深,其诚,其善,其真,以深沉的平静的表象呈现,静水流深,在他们之间流淌的这条深邃的爱河永远温和地平静地向前,没有汹涌,没有奔腾,平和的、恬静的、自然地、自由地、快乐地向前。
然而,在这压抑着的情感之中,我觉出的,是一种生命的浪漫,极致的浪漫,是爱情最美的模样。
我们熟悉的熟知的克利斯朵夫,他的心躁动不安,在他的世界里,所见皆陋,所闻皆俗,他是格格不入的闯入者,也是唯我独尊的音乐人。超人的才华既是他的优势,又成为他另类的标志,无法被世俗理解和接受,于是,这天才反使他受苦。而艺术家的生活从来都是离不开感情的。在克利斯朵夫的生命力,他所经历的爱情耗尽了他太多的精力。他的音乐因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创作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出色的作品,然而也因为他情感的丰富、敏感,经历的不幸,使得他的音乐中又掺杂了痛苦的吼声,混乱的思绪和茫然的挣扎。他的爱与痛,不幸与快乐,都深深地被锁在他的作品中,那是真正的知己听了便要流泪的旋律,或是因为痛苦,或是因为快乐。
真正使他平静下来的就是葛拉齐亚的爱情。这两个人深深深深地爱着,却扮演着彼此最要好的朋友,不越雷池一步,甚至连爱都不言。葛拉齐亚独有的慵懒与平和的气息透过她的语言,她的文字,她的表情,传递给克利斯朵夫,让克利斯朵夫的心渐渐熨帖,他竟然可以把那么澎湃的激情若无其事地压制住,就按照葛拉齐亚的想法,做个朋友,只做个朋友,做最贴近灵魂的朋友,或者,又叫爱人,无需言爱的爱人。
通信的日子里,克利斯朵夫的信就是饱蘸情感的思想汇报,他以自己的方式打量着周围的人,体验着身边的人的生活,他用最犀利的触角触摸着城市,走过了那么多的路,经历了那么多的伤,克利斯朵夫的心装下了更多的“风景”,他不再一味地对抗他人,他有了宽容之心,对于他的敌人他反而能够感谢,感谢他们激发了他内心的创作欲望,年轻人的做法,他不是很理解,却愿意视为有意思的事情,对人,他宽和了,慈悲了,这种对于世人情感的巨大转变与其经历有关,与葛拉齐亚的平静的魅力有关,与他年龄增长后思想的积淀有关,所有这些创造了一个更有个性而更有包容性的克利斯朵夫,他不是在重重的壳里龟缩,而是在明亮的阳光下行走。这是他的社会生活。属于他的最美的角落,就是收藏葛拉齐亚的爱的心灵一角。他的心镜只能照见一个人的灵魂,就是葛拉齐亚。两个人的爱都是彼此最大的慰藉,也都是让彼此变得更好的最大的力量。他们把从对方身上获得的爱化为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养料,同时又回馈给对方。这种情感,浓烈而甘甜,在平静之中也会漾出几多水花,激起几层涟漪,“有些夜晚,克利斯朵夫从她家里出来,胸中的热爱要溢出来了,等不及明天再跟她说,便写信给‘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葛拉齐亚’”,那个重复的爱称里藏着多深的感情,只有他们自己懂得。
情感的深度无法衡量,而失去最爱的那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葛拉齐亚的离开,永远的离开,对克利斯朵夫意味着什么?克利斯朵夫的反应是借乔治的表现而体现出来的。乔治的不解,他的害怕克利斯朵夫的过于悲伤,恰恰反衬了克利斯朵夫对葛拉齐亚的爱的深度。深至骨髓,深入灵魂,甚至带有宗教的神圣,带有虔诚的信仰,那本《福音书》,正是代表了他对葛拉齐亚最美的祝福,灵魂不死,到达极乐世界。不相信宗教的他,此刻却愿意最爱的女人应了福音的说法,单纯的悲伤,会亵渎他心中的爱情。他的所有痛苦,所有最好的一部分,都躲到了葛拉齐亚的离开了的灵魂中,在他的周围充满了和平的气息,那是葛拉齐亚的呼吸,克利斯朵夫听到了极乐境界中的音乐,听到了最爱的那个人微笑地对他说着“现在你已经越过了火线”,于是,他久久地沉醉,融化在那个灿烂多彩的明星密布空间里。
此后的克利斯朵夫,彻底地解放了。“我们没受一次打击,每造一件作品,我们都从自己身上脱出一点,躲到我们所创造的作品里去,躲到我们所爱的而离开了我们的灵魂中去。”两个人灵魂,已经彻底结合。
已经和你一起变老,还能和你相约永生,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