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疤走了之后,厚生一直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那张小孩儿的脸。周围的鼾声此起彼伏,厚生又翻了个身,想着那孩子去哪儿了,这么冷在外面冻一晚可咋办。正想着,门开了,借着外面工地微弱的光,厚生抬起头,看大疤踮着脚进了屋,爬到床上。
厚生很早就醒了,昨晚也睡得迷迷糊糊的,后半夜,时不时的听到叹息声和小声的啜泣声。他坐起来看到大疤的床上堆着没叠的被子,恍惚间觉得昨晚是不是做梦了,大疤一晚上都没回来么。
厚生出去的时候,早点摊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热气从一个个的小车上升腾在空中,又是一个阴霾天。“咳,没个好天。”厚生嘀咕着走到卖包子的摊。
“今儿早啊,兄弟。”卖包子的是和厚生差不多年龄的小伙子。
至从那对夫妇走了之后,厚生就改吃包子了,这小伙子卖的包子皮儿薄,馅儿大,有时还会多给他一个。
“昂,早嘞,来十二个包子,两杯米粥。”厚生说着从兜里掏出钱,数出正好的放进旁边的纸盒里。
厚生拿着包子回到屋的时候,工友们也正打算出门了。
“厚生,你看到老大么?”他们都管大疤叫老大。
“么,么看见。”厚生应着,把剩下的包子和粥递给银锁。
“老大这是咋了么。”
“是了呀,去哪儿了。”
“大疤,和那孩子应该有关系。”银锁坐在床上,一只脚蹬着床沿,边吃边说。
“大疤叫许大年么?”厚生瞪着眼看银锁。
“大疤叫陈天顺。”一个要出门的工友冲着银锁说了句。
银锁拿下咬了半口的包子,含含糊糊的说:“那就奇怪了。”
一直到上工,厚生才看见大疤弓着腰走进工地,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把半个馒头掉在了地上,却想都没想的又啃起来。
一连好多天,大疤都是一下工就急匆匆的跑出去,很晚才回来,早上天不亮就又出去。回来也不和别人说话。很久不洗的头发直立立的顶在脑袋上,脸上也蒙着一层灰,之前壮士的身板,好像突然之间被抽去了脊骨一样,颓着。厚生好几次想去问问,都被银锁拦下了。
这天,厚生拿着安全帽懒洋洋的走到工地,他已经习惯戴着安全帽,想来刚开始,因为他不戴安全帽,被大疤狠狠的在后脑勺抽了两巴掌。
“厚生,早嘞,吃饭么?”
后生抬头看大疤站在沙堆旁,咧着嘴朝他笑,脸上的深疤似乎也跟着舞动起来。
“老大!你咋这么早咧?”厚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大疤的脸上有表情了。
“昂,规整下这料么。哎,银锁,早嘞。”
大疤几乎和每个过来的工友打招呼,还一直笑着,干活儿干的比之前都起劲儿,大家都不解的面面相觑。
吃午饭的时候,厚生明白了,孩子找到了。他一进屋就看到那孩子在灶台旁帮着做饭的大姐干活儿。还是那身行头,只是棉袄破了几个洞。
“栓子,把那个勺给大娘递过来。”
那孩子不说话,只是把勺子递过去,站在那儿不动。这时大疤也进来了,从后生旁边直接走到孩子跟前。
“栓子,饿了不,开饭嘞。”说着摸了下孩子的头。栓子有点抗拒又有点接近的,偏了下脑袋。
吃过中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疤的儿子来了。因为他逢人就指着身边的孩子说:“我儿子,都是十四了,”边说边嘿嘿的笑着。
晚上,大疤把孩子带了回来。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两瓶酒,还有一袋儿花生米,两包香肠,摆在桌子上。
“来,兄弟们,喝两口。”
大家伙儿也都应声围着桌边,茶缸,水杯,饭盒里都被倒上了酒。厚生也好久没有喝酒了。
“儿子来了,高兴,哥儿几个陪我喝一个。”大疤端起自己的饭盒,喝了一大口。嘶啦着,抓了把花生米扔进嘴里。
众人都道着好事儿好事儿吃着,喝着。厚生瞥了眼旁边的孩子,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老大,你咋又叫许大年了?”一个工友打着饱嗝问。
“对嘞,咋回事儿么?”银锁跟着指了指那孩子。
“我在里面待了十年,这你们都知道吧。”大疤抿了口酒,接着说。“那会儿,这孩子还不满一岁。我们那个村挨着乡镇,那年镇上要扩建,我们村好几家的地都挨着,都是良田啊,好几代人都是指着那片地活过来的。村长找我们,后来镇上的人也找我们,有一家给了些钱让出了地,我爹娘说什么都不同意,庄稼人,土地就是命啊。”
大疤拿了酒又倒了点,就着香肠喝了口,暗红色的脸更加填了层红晕。
“地里的庄稼还没到收割的时候,镇上的人三天两头就往地里跑,催着让收割,开始态度还算和气,也有的商量,后来来了一些人嚷嚷着不赶紧把地腾出来让我们一家老小没好日子过,我寻思着得了钱,能上镇上换套房子,过过舒坦日子也成,和爹商量着答应等秋收完让出一部分地,可没等到那一天诶。”
“我爹就是放心不下他那点地,搭了个棚在地里看着。谁知道那帮王八孙子,半夜点了把火,全烧了,全烧了啊。。。。。。”大疤的眼死死盯着桌上的空酒瓶。
“等我去的时候,只剩一片焦土,我娘哭晕在地塄上。我抄起锄头就去了镇上,砸了办公室,砍了个人,也被别人砍了,这道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进去之后没多久,我娘也随我爹去了,地也没了,我给孩儿他娘传了话,让她改嫁。我是个不孝的人啊。我心想着这辈子一个人过了,老天还是眷顾我呀,把儿子给我送来了。”大疤说完这些,眼角已经溢满了泪,转头盯着床上熟睡的孩子。
“不,老大,你是个好人,要不是遇上你,我们哥儿几个还是个在大街上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一个工友端起茶缸,敬了大疤。
众人也拿起身边的酒,都仰头喝了进去。
“时候不早了,睡吧,明儿还上工。”银锁狠狠的抽一口烟,掐灭在桌子上。
厚生躺在床上想起了沙壕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