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宝子敲击暖气管子的声音不大但很有节奏,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下。这声音透过宝子的躯体,穿过两个老人互相支撑留下的空隙,穿过方厅,经过红木橱柜,终于抵达了董建的耳膜,董建听到了他三十年来最动听的声音……老两口已被那声音所吸引,全部的注意都在那个吞噬了维修工脑袋的橱柜里。
董建熟练的把锤子别在裤腰里,他像一只即将要对猎物发起攻击的猫,蹑手蹑脚穿过客厅,轻轻的打开了红木壁柜的玻璃门。他的动作并不老练,只是那邪念助长了他的胆。他甚至来不及调整呼吸,他大口呼出的热气打在壁柜里又被迅速的弹回来,他感到整个人的脸被这团热气烤的发烫。他不顾一切的伸出那双又小、又短、又粗的甚至是丑陋的,曾经带过手铐,攥过匕首,算命先生说用来抓宝的手。五个做工精美的首饰盒被那双丑陋的手粗鲁的打开,两条黄金、两条白金、一条翡翠的项链来不及被那粗手捂热就被抛进了董建贴身的背心里,董建感觉就像刚刚被人灌了一杯冰镇的烈酒,随着五条项链紧贴着肉皮向下滑落,彻骨的寒意便从嗓子眼凶猛的向下灌,热辣随后在肚皮里爆炸,整个人有点昏厥,甚至有一些痛。但董建毕竟是蹲过大狱做过大牢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不甘心只带着肚皮里的这点玩意离开。他的邪念和贪婪从一进门就开始了可怕的膨胀。他从裤腰带上取下锤子并重新把它紧紧的攥在了手里,他开始更加大胆的,几乎是无所顾忌的打开了壁柜左侧的开门,里面整齐码放的衣服瞬间就被搅乱并纠缠在一起,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从杂乱的衣服堆里滑落到了地板上,他弯腰试图拿起那件黑亮的兽皮,却因太滑而从手边脱落。董建迅速的用他那散发着臭气的短脚把貂皮踢进了沙发下面的空隙里。董建俯下身子拉开了最下面的抽屉,一叠花花绿绿的钞票被他一股脑的塞进了裤裆里,他并不在意钞票是美元还是秘鲁币,也不在乎钞票是否弄脏而花不出去。
宝子卡在橱柜里的脑袋开始发胀发热,他感觉自己在这黑暗里已经待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将何时以何种方式离开,现在他开始渴望他的那个倒霉侄子来拉他出去,他看到徐丽梅在黑暗的尽头呼扇着胸脯正冲着他媚笑,他看到一叠叠百元大钞在空中炸裂成碎片,徐丽梅不停的挥舞着手臂在空中乱抓却依然两手空空,碎片变成了雪花,那雪越下越大竟淹没了那无边的黑暗,女人终于不见了……善良的校长已经忘记了怀疑,此刻他正带着他的女教师准备真诚的感谢一下为他们舍弃头颅清除铁锈的维修工。
客厅里粗鲁的翻动已经变得疯狂,门被董建那罪恶的邪念悄悄的揖上。老校长蹒跚着打开客厅的房门去拿他的那些视为宝贝的蓝山咖啡,他被客厅地板上的集邮册拌了一个趔趄,那是一本84年美国洛杉矶奥运会的纪念册,老校长并不明白阳台里的维修工为什么要动他的集邮册,他还看到沙发上散落的皮夹子和那些来自美利坚合众国的已经破损的曾经无比精美的包装礼盒。他并没有在阳台里发现那个让他感觉不靠谱的小个子。突然,他发现空隙里的那件高贵的貂皮,他开始心疼,他感到一丝不安,甚至后悔,他想回身腿却不听使唤。终于,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突然撞了一下,他看到沙发对面雪白的墙壁上立刻有一股红色的液体喷溅上去,那是去年新刷的白墙,他不喜欢壁纸,他喜欢那一片的纯白,即使那红色是一朵怒放的玫瑰。顷刻间他的双眼也被涂成了红色,一层一层的不断有液体从头上流下,似乎还冒着热气,那股令人恐惧的腥味在不断的厚重起来。粘稠的红色让他的眼睛很难睁开,此刻他的思路不乱开始变得清晰,只是那习惯了和女教师吵架的利嘴此刻却不听他的使唤,他有些无奈,他甚至看见那红色的尽头里穿着紧身裤的赵佳良挥舞着球拍跃起披扣,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不再是那个豪气冲天的倔强的男人了。他想让自己这最后的一跤跌倒在沙发上,他讨厌冰凉的地板,可面对这最后的奢求,也变得无能为力。
一生不苟言笑的张志焕校长,终于被动的,彻底的,没有任何转机的服从了躯体。老男人跌倒在地的瞬间,他透过门缝,透过那粘稠的血腥的红色,看见了自己的女人那张曾经如花似玉的鸭蛋脸上依然挂着迷人的微笑。女人专心烧水的样子很美,曾经是那么的性感。老校长从没对这个伺候了自己一辈子的女人说过“我爱你”,此刻他真的有一点后悔,他原本打算下个月老伴过生日的时候向她表白,给她订一大束玫瑰,告诉她自己这一生是多么深爱这个女人,他要好好对她,感谢女人这几十年的相爱、相守和包容,可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甚至连抬一下脑袋都变得不再可能,粘稠的鲜血已经把他牢牢地粘在了地板上。但他的眼珠依然可以活动,那红的血的海洋里,女人那一头秀美的青丝已经变成灰白,腰身不再苗条,细密的皱纹让美丽的脸庞变得干涩和沧桑,他的心感到一阵疼痛。突然那红色的尽头,小个子维修工灰暗的眼里亮起了无数盏灰色的灯泡,那灯泡发出死一样的光,那光里竟没有一丝悔意。老校长并不害怕,只是心疼,他看见自己的女人在红色里慢慢化成一朵美丽的云彩,那云彩就飘在自己的头顶,他欣慰的动了动嘴角。他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劳,他觉得是时候了,自己是该好好的睡上一觉了,那云彩就在头顶,自己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呢?张志焕闭上了双眼,一滴晶莹的泪穿过层层包裹的鲜血凝固在了眼角。小个子维修工拎着滴血的锤子跨过老男人那曾经高昂的头颅向厨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