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爸妈走了,我就可以到姥姥家住了,可是我哪里懂什么人情世故,结婚的舅舅已经当家做主,舅妈不高兴我住在姥爷姥姥家了,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舅妈还给我买了好吃的,也给我买新衣服,感觉还是挺照顾我的,可能偶尔的照顾和长久的居住还是有差别的吧。
那天爸妈还有二姑他们都坐在奶奶家的院子里,奶奶已经同意暂时照顾两个哥哥了,但是多一个我,就是多余的了,不知道二姑为什么突然说了一句,实在不行,就去我家吧。就这样我们一家兵分三路,哥哥留在了爷爷奶奶家,我去了二姑家,爸爸妈妈远在千里之外的上海。
二姑家其实离的不远,就是隔壁村的,两个村庄只隔了一条路。所以我们三兄妹其实还是可以天天见面。但是姑姑家其实也不是我想呆的地方,因为在奶奶身边的表妹也回去了,加上我,她一个人要带五个孩子,而我还是最大的那个,又正好是调皮捣蛋不懂事的年龄,二姑家的大女儿和我同年,比我小几个月。
我虽然最大,但是最没有地位,当然那个回到自己亲生父母身边的三表妹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们四个女孩睡一个房间,大表妹和二表妹睡一张床,我和三表妹睡一张床,不说其他的,只是那个床便能分出高低,我们两个的床是简易床,中间只有几根木棍支撑着,没有一块完整的木板,不小心还会掉下床,而两个表妹的床是席梦思,有好看的被褥和床单,最小的表弟和二姑父二姑一起睡。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二姑带那两个表妹去逛街,回来的时候,她们一人一身漂亮的花衣服,我和三表妹羡慕的看着,二姑突然就说,等妹妹穿小了或者不愿意穿了,就可以给我和三表妹穿了,我还有些高兴,谁知道大表妹拉起衣角比到胸前说,:“我就算穿到这里也不给你们穿!”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什么是寄人篱下吧。现在想想我那个时候其实是比表妹要高的,怎么会认为表妹穿小的衣服我还能穿呢?
家里的活,二姑虽然从来不会交给我做,但是她总是在田里忙碌着,每天她出门安排的活,永远都是我和三表妹去做,我并不觉的有什么,每天还是很开心,尤其是在做饭烧锅的时候,我总是坐在灶台后,给表弟表妹们讲故事,我好像从小就能言善道,总有大人说我聊天像个小大人一样,别人给我讲的故事我总能记得很清楚,还能添油加醋的讲给其他人听。
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因为成绩不理想,被老师在通知书上留下两个大字“留级”我难过极了,但是却很坚信老师的话。没有人管我,姥爷知道以后苦口婆心的劝我,不要留级,因为没有任何意义,才小学二年级,以后好好学习就好了,我没有听进去,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留级的这一年,二姑家的大表妹上了三年级,我还是在二年级,但是没有去镇上的公立学校,而是选择了一个老师租的农家院开办的私立学校,全校只有三个年级,三个班,桌椅板凳都是长木板下面垫着几块砖搭起来的,但是在这个学校里,我异常自信,老师同学们也都很喜欢我,每个周四的下午,都没有课,老师会把班级组织在一起,让大家表演节目,每次都有我讲故事,我还总是讲恐怖故事,吓得同学哇哇叫,却还催着我讲。老师也喜欢叫我去讲台上发言,让我表演节目,大家都异常的开心。
有一次我穿着妈妈从上海寄回去的小皮鞋,很开心的去上学,但是不知道在学校抽什么风,抱着窗栏拼命往墙上踢,不一会儿两个鞋底都掉了,我难过极了,也觉得很丢人,放学的时候一手拎着一只鞋回去了,那双鞋穿了一次就壮烈牺牲了。
我每个周末都会回到姥爷家,这才是我长大的地方,有爱我包容我的姥姥姥爷。那次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爸妈给我们邮寄了很多衣服和鞋子,还有各种做衣服的布料,但是我只得了几件大的不合身的衣服和一双稍旧的皮鞋。姥爷非常气愤,他说我的爷爷奶奶和叔叔不是人,我不太理解,和他们也不熟,所以我并没有很气愤。
我终于想起来去看看两个哥哥了,这个时候才知道,爷爷奶奶已经离开了,他们去了河南,把我的两个哥哥送到了三叔家。
在三叔家的日子应该是他们一生中最灰暗的吧。
我去的时候,哥哥很兴奋,他们给我拿自己做的馒头,那是他们唯一能拿出来的吃食了,我咬了一口,没有咬动,像石头一样硬的馒头,我不知他们是怎么吃进去的,他们还高兴的说馒头越嚼越香的。我看着脏兮兮的大哥二哥难过的想哭,炎热的夏天,他们居然连换洗的短裤都没有!我把自己穿着比较大的衣服,给哥哥穿了。
我偷偷的去二姑的甘蔗地里偷甘蔗,可是我太小了,怎么也掰不动,所以扳倒了好几颗甘蔗,好不容易扳掉一根,就费力的拉着带着大大的叶子长长的甘蔗去和哥哥汇合,他们在上学的路上等着我。我想给他们吃甘蔗,在三叔家,他们一定吃不到。
到了冬天,进了他们卧室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冲出来。哥哥的床铺堆满了麦秸秆,上面薄薄的铺了一层臭气熏天的被褥,拎起来看,有很多洞洞能看见天空。他们告诉我那是已经五六岁还尿床的堂妹用过的被子!然后三叔的一双儿女盖着厚厚的被褥,穿着崭新的衣服鞋子毫不在意的笑着。我知道他们穿的都是爸妈给我们的,但是三叔宁愿送人都不愿意给我们,哪怕我父母给着他们不低的抚养费。哥哥穿着三叔夏天的布鞋,单薄而又宽大的鞋,根本穿不住,没有袜子,就在鞋里垫满麦秸杆。双脚双手满是冻疮,肿的像馒头一样。耳朵冻的几乎看不出来样子,又烂又肿,他们两个抬着大大的竹筐去地里拽烧锅的柴火。踩在冰冷的雪地上,双脚失去了知觉,鞋掉了甚至都感觉不到,到了地头,堆的高高的麦秸杆成了他们的避风港,僵硬的手指无法弯曲,他们就跑起来,可以动的时候就吃力的拽麦秸秆。而这个时候三叔的两个孩子躲在被窝里,等我的哥哥回去给他们做饭吃。
我听他们说,因为哥哥成绩好,三叔让哥哥辅导表弟,可是厌学的表弟不高兴,就对着哥哥的脸吐痰,三叔三婶坐在旁边哈哈大笑。
我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对待上小学的哥哥们,我恨死三叔三婶了,但是我没有办法改变。
回到二姑家的时候,我时刻在想着他们,有一天我和表妹表弟们捉迷藏,我躲在衣柜里,无意中看到一堆的钱,五块的十块的,五十的都是全新的,一踏一踏崭新的捆在一起,我哪里见过那么多的钱呀?五毛钱对我来说就是巨款了,看到这么多钱 我心脏怦怦直跳,我想,如果我拿一张,这么多应该没人会发现吧,我抽走了一张最大面额50元钱,心惊胆颤的害怕被发现。
我在想该如何把这钱给哥哥改善生活呢?这些钱足够他们买好几套衣服,吃好几顿好吃的了。
第二天下雨,阴暗的天气,黑沉沉的早上,我和表妹们一起上学,趁着他们不注意,我把钱揉的邹邹的,然后偷偷扔在泥巴地里,假装很惊喜的大喊,”我捡到50块钱!“哪怕那钱是一陀,他们也没有怀疑我没有打开看就知道是50元,只是替我开心的一起大叫,我想小孩子真好骗,即使我比大表妹也没有大几个月。
我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所以放心大胆的告诉哥哥我捡了50元钱,让他们买东西。
回到家我被二姑逼问,我知道表妹一定会告诉她,她一定会核对的,可是我死活也没有承认。后来她更不喜欢我在她家了,一到放假就让表妹和表弟赶我走,我只好一直呆在姥爷家。
可是,这些不足以让我伤心,让我崩溃的是,哥哥居然把钱给三叔了,三叔告诉他那是假钱就拿走了,过几天三叔给他的儿女买了衣服,又买了很多肉,我哥有幸啃了点儿骨头,我哭的撕心裂肺的,觉得哥哥辜负了我的心。
有一天,早自习结束,我和表妹们回家吃早饭,二姑一家和我端着碗都坐在路边,我们吃着煮红薯和大馒头,喝着热气腾腾的粥。两个哥哥和三叔三婶突然从远处过来了,三叔骑车带着三婶,大哥骑车带着二哥,每辆自行车上都绑着锄头,二姑看到他们招手让他们停下吃点儿饭再走,我很诧异哥哥们为什么没去上学?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才知道,原来凌晨不到四点,两个哥哥就被三叔三婶叫起来干农活了,他们说农忙他们忙不过来,已经让哥哥们干了好几天了,没有上学,我看到伸手接过红薯的哥哥们手上有几个血泡,瞬间想要流眼泪,低着头默默不说话,只是心里好恨,我讨厌三叔三婶,为什么让我只上小学四年级和五年级的哥哥去干农活,他们不知道我爸妈有多重视哥哥们的学习吗?为什么他们自己的儿女可以躲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到上学的点,开心的去学校?
爸爸回来了,他只是回来看看我们,看到哥哥们被冻的浮肿的脸,难过的想哭,他说“你们要好好学习,谁要得奖了,就带谁去上海。”我和大哥都得奖了,二哥急的直哭。但是爸爸谁也没有带走,他食言了。
后来一到放假我就一直呆在姥爷家,姥爷有些无奈,但是他舍不得赶我走。我想可能是看到哥哥的待遇远不及我,所以二姑也可以心安理得的不接我回去,她一定巴不得拿着我的抚养费让我呆在姥爷家吧?就像放假之前她让我找爸妈要钱,我不知道电话号码,就让我一个人去姥爷家要,姥爷一边给我找号码,一边唉声叹气,他看着跟在我旁边的大表妹和二表妹欲言又止。到了街上打电话,我听到爸妈的声音话没出,眼泪先流。我说二姑让我找你们要钱,说我没有抚养费了,不要钱就不让我吃饭!爸妈沉默不语,后面不知道说了什么,电话结束后,表妹回家了,我一个人又去姥爷家了。
后来我回去一次,二姑尴尬的说,你怎么说是你让我找你爸妈要钱呢?我一脸无辜,确实是你让的呀,难不成是我自己?我说我爸妈走的时候,把我家的粮食全拉给你家了,还给了钱,我的学费都是爸妈给的,我也经常不在家,也吃不完呀?二姑解释,早就吃完了呀!我不置可否。
妈妈从上海回来了,她直接去了二姑家,没有看到我,正好那天我要去学校领取成绩单,和表妹们自然都碰面了,她们的态度居然出奇的好,一再要求我回去,可是倔强的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她们没办法只好告诉我实情。
我兴冲冲的回去见妈妈,妈妈搂着我说要带我走,笑着和二姑聊天,二姑说让我回来也不回总去她姥爷家,妈妈回:“她就是养不熟的小狗,我们家都不愿意待,喜欢去姥爷家,毕竟在姥爷家时间最长嘛。”
妈妈带着我去了棉花地里找大娘,他们一边掰棉花,一边聊天,谁知道大娘一个不注意蹲在了地上,裤子破了。大娘尬尴的哈哈大笑让我回家帮她拿条裤子换。回到她家,她给我找了一条很漂亮的绿色裙子,那是堂姐的裙子。这是我最好看的衣服了,我会穿着它去上海的。
其实我知道堂姐的衣服是她自己买的,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农村里,还有很多父母不愿意供女孩上学的,所以两个堂姐没有踏入过学校门,大字不识一个的就出去打工了,我不知道小小年纪的她们是如何在外地生存的,我只是羡慕她们有好看的衣服穿。
我穿着这条漂亮的裙子被妈妈带到了河南,直到见到了两个哥哥像乞丐一样脏兮兮的背着半麻袋的饮料瓶从一个墙洞里钻出来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哥哥们早早就被爷爷奶奶带到了河南的光山县,这是一个也不太富裕的县城,但是比我们那个贫困的农村要好很多了,爷爷奶奶在这里靠捡废品和乞讨生活,我以为爷爷奶奶很辛苦,后来才知道,他们赚的钱比很多上班族都多。
他们住在一套自建房,和房东住在一个院子里,哥哥们一间房,爷爷奶奶一间房,三叔一家一间房,四叔一家一间房,几乎把这个院子住满了。另外一家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三个孩子。
妈妈是来接两个哥哥的,我们开心极了,终于可以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整个暑假我和哥哥们都在上海,我们有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可以买很多冰淇淋,我们从来没有吃过的冰淇淋。
小卖店的老板娘见到爸爸妈妈笑着说,“侬窝里三个小宁老可爱额,一天能切好几个棒冰。”
我只听懂了棒冰两个字,追着妈妈问,不是叫冰棒吗?为什么他们要反着说?妈妈笑着回答不上来。
爸爸妈妈住在杨浦区,是小学里的平房,一边是一长排的房子,一个门一间房,一间房一家人,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有卖海鲜的,卖豆芽的,卖豆腐的,还有卖蛇的……
另一边是长长的围墙,我和哥哥趴在墙头,看到学校的操场上晾晒的一排排的校服,好看极了。我回头问在门口洗菜的妈妈,他们的校服为什么在学校里洗?
妈妈说学校里有专门的老师负责给他们洗衣服的。我和哥哥好奇的不行,始终想不明白为啥还有学校给学生洗衣服?妈妈说那一套校服要四百多块呢!真的是比我们三个一年的学费加起来还贵呢。
夏天很热,爸妈租的房子太小了,一张靠墙的床,一套小沙发,一个放在床尾的衣柜,一张放在床边的书桌,加上一套简易的做饭工具。连吃饭的餐桌都只能吃饭的时候再打开。
还好是夏天,我们可以爬到房顶去睡觉,躺在凉席上看着头顶的飞机飞过,没有星星的夜空也显得格外的美。
爸爸妈妈其实很辛苦,他们在上海干着当地人看不起的收废品工作,周一到周五他们需要去各个工厂单位等去拉货,周六日需要去固定的摊位收废品,每天都很忙碌经常凌晨十一二点才能到家,全年无休。
据说,当初刚到上海的时候他们手里只有50元钱,没有地方住,没有工作,舅舅帮忙借了一辆三轮车让他们收废品,他们就骑着三轮车去挨家挨户的收,50元的本用完了就去废品站卖掉,再去收,为了省下本钱他们舍不得吃饭。
到了晚上,没有地方休息,就跑到工厂,熬到工人下班翻墙进去,找个木板就躺下睡觉了,一张被子一半铺一半盖,两个人都很瘦勉强盖住,但是依然挡不住寒冷。到了早上,要五点多钟就起来收拾,然后在翻墙溜走,因为工人要过来上班了。后来慢慢赚到钱了才开始租没有窗户的小单间,经常顾不上吃饭就只吃泡面。
我们能过来已经是爸妈在改善生活以后勉强带过来玩玩的,他们没有办法留下我们,更没有条件供我们在大上海读书。可是我们并不知道……
我们跟着爸妈去摊位,一个花坛边的大树下,周围都是居民,因为是老小区,上海原住民比较多,我们兄妹很好奇的看着父母和他们无障碍交流,明明一个说普通话,一个说上海话,居然都听懂了。
有时候上海人也会说普通话,他们看着我们三兄妹说:你家孩子长的真好看,就是太瘦了,要给他们多补充营养,长身体呢!
爸妈打哈哈,就是太瘦了,像皮猴一样。
当地人看到我们三个都同情心泛滥,每天不是他家给送冰淇淋,就是她家给送水果零食,还有一个老爷爷拿着一本书教我学习,他坐在大树下的小椅子上低头慈祥的问我,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我操着不普通的普通话告诉他,我听不懂!
老爷爷很无语,我说的是普通话呀,你也听不懂吗?
我尬尴的底下了头,我当然能听懂,不然我怎么能对答如流呢?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和陌生人交流。
炎热的夏天只有早上和傍晚人最多,中午基本上都回家午睡了,妈妈会拿一本小说低头看着,爸爸会抽根烟后坐在花坛上眯眼小睡,他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的。
我和哥哥总喜欢一人找一个大纸箱子躺进去睡觉,有时候会听到有人问,你家孩子呢?今天没有来吗?
妈妈抬头笑着回答,来了,都在那里面呢。用手指着纸箱。
有老奶奶看到,有些心疼,要不让他们到我家睡吧,我家没人,还有空调。
妈妈连忙说,不用不用,他们喜欢在这里玩。
到了吃饭的时候,爸爸或者妈妈会带我们吃咸菜面,菜饭或者饺子,偶尔也会吃泡面。而爸妈吃的最多的就是泡面。
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阿姨,有点儿微胖,不知道住在哪里,每次都喜欢过来和爸妈聊几句,看到我总会说,你家姑娘真好看。可是爸妈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总在摊位上的一堆书里翻找,找到一本喜欢的就央求爸妈送给她。
爸妈说,她脑子有点儿不灵光,三十岁了还么有男朋友。不过,我挺喜欢她的,可能是女人都有虚荣心,喜欢她夸我好看吧。
有时候很多居民会要求爸妈上门去收,如果爸妈都在就会有一个拿着袋子和一杆秤去收,如果只有一个人在就麻烦他们在家等着。
如果数量很多,他们会提醒推着三轮车去拉,爸妈担心车子被偷会带着我们中的一个一起去,留着在楼下看车。
有时候妈妈会带我上门收,看到妈妈提着袋子蹲在人家门口收拾破烂,更或者一个人背着空调,冰箱,洗衣机一步一步艰难的走下楼梯的时候,我会有一点儿心酸。那些人也会客气的让我们进屋休息一下,还会给我拿个冰淇淋,但是妈妈拒绝进屋,让我感谢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我看着他们家里光滑的地板砖,有些错愕,我从来没有见过谁家里的地那么干净,那么光滑,我突然就手足无措了,也明白了为什么妈妈拒绝让我们去别人家休息了。我们实在是太脏了……
上海的夏天总会突然下起大雨,前一秒还是阳光普照,下一秒就大雨倾盆,虽然总有人邀请我们去避雨,可是爸妈都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我和哥哥只能躲在楼房的屋檐下,矮小的空间,我们低着头可以躲进去避雨,但是爸妈却只能在暴雨中匆忙的收拾纸板,书和报纸,避免被淋湿卖不出好价钱。
这雨一般不会下太久,大部分时间会在收摊之前停的,我们会帮爸妈一起收摊,和妈妈学了一个技术,可以不用壁纸刀熟练的拆开纸箱并且把它们铺平,爸妈会把纸板箱捆绑好。
还有一两个很大的袋子,很多个类似装大米的各种袋子缝合组成的,这是用来装那些塑料瓶的,这个我们做起来得心应手。每个人拿个盆或者框,拾满了就倒进大袋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附近的居民看到了,一个个满眼同情的都夸我们好懂事。他们不知道我们开心着呢!
空闲的时候,爸妈会带我们去城隍庙,大世界,东方明珠塔,逛南京步行街,当然也就是看看而已,唯一一次进去的就是大世界,在里面吃了人生以来最贵的一碗面,二十多年前20元一碗的面真的不便宜,好大的碗,比我两个脸加起来还要大,我和哥哥们没有出息的把脸埋在碗里,然后抬起头哈哈大笑,看到的服务员好几个外国人,长得真好看,偷偷的看一眼再害羞的低下头。
小姨带着她自己买的相机,一路上给我们拍照,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可以毫无顾忌的拍照机会。毕竟曾经在老家,有扛着照相机拍照的人进村,为了央求妈妈带我去拍照,又哭又闹的逼得妈妈没办法借了两元钱和领居家女孩的红色皮衣给我拍了一组站在麦田里的照片,只可惜这张照片也被我毁了……
小姨很喜欢我们,而且也没有比我们大多少,她只比大哥大七岁,比我大11岁。但是已经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很多年了,她也是没有机会进校园的人,14岁就外出打工了。她长得很漂亮也喜欢打扮,最喜欢的就是拍照,所以给我拍的照片都很好看,可惜这些照片也被我毁了……
我们放肆的玩了几天后,美梦还没有醒,爸妈就告诉我们要送我们回去了,原来我们真的不能留在爸妈身边,我哭的撕心裂肺的,我以后很难见到我的爸妈了,更难见到我的姥姥姥爷了,那些爷爷奶奶身边的亲戚,我真的不喜欢,我害怕他们!
妈妈忍着泪水送我们回去,从此小学三年级到初三毕业,我看清了亲人的丑恶嘴脸,尝尽了人间冷暖,让我变得自卑,愤青不再快乐。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留守儿童,如果我没有能力把他们带在我的身边,我宁愿不要孩子,很庆幸,我做到了!但是我需要用一生去治愈我的童年,虽然和那些亲人都失联了,可是噩梦还是会经常折磨我,如果哪天我能不再梦见他们,我才可能治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