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撕下日历的动作总比旁人慢半拍,梅雨季的潮气让纸页边缘微微卷曲。走廊尽头的大叶榕正往下掉老叶子,新芽却在湿漉漉的枝桠间鼓胀,像无数个悬而未决的告别。
初二校运会那天,老班提着保温桶冲进休息区。他给每人倒了一盅陈皮绿豆沙,说是师母凌晨起来熬的。"饮完糖水跑接力赛,保证似珠江涨潮咁有气势。"我们果然跑出了小组第三,三十六个黏着糖霜的掌心叠成小山,大叶榕的树影在塑胶跑道上摇成碧绿的浪。林老师举着相机追拍时,镜头撞掉了发梢沾着的紫荆花瓣,后来那张照片被贴在班级橱窗,在回南天的水汽里褪成了温柔的鹅黄色。
元旦文艺汇演前突然停电,整个礼堂浸在岭南特有的阴湿暮色里。不知谁先哼起了《红日》,手机闪光灯次第亮起,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成毛茸茸的光团。教物理的周老师甩掉高跟鞋,用粤语指挥我们摇晃光束:"三班嘅同学举高啲,似珠江夜游嘅灯船啊!"教导主任在后台跟着跺脚打拍子,他胸前的校徽反光晃过幕布,像流星划过越秀山的轮廓。
最后一次课间操前,我和阿雯躲在生物园偷摘杨桃。五棱的果实还泛着青,咬一口酸得眯起眼。我们拿早茶店的点单纸折飞机,机翼上抄满周杰伦的歌词。飞机群撞碎在凤凰木的羽状复叶间,惊起一群白腰文鸟。级长举着教鞭追过来时,我们踩着满地的鸡蛋花瓣逃跑,身后扬起的气流掀开了他总别在口袋里的《南方日报》。
毕业典礼那日,礼堂吊扇搅动着裹满蝉鸣的热浪。老班特意穿了香云纱唐装,后颈汗渍晕成东濠涌的支流。当校长念到我们班时,他突然转身擦眼镜,金属镜架碰倒了讲台上的宝矿力瓶子。我攥着浸满手汗的毕业证书,看见阿雯发梢沾着从生物园带来的朱槿花粉,在阳光里闪着细碎的金。
散场时暴雨突至,我们挤在骑楼下看雨帘冲刷操场。小卖部阿嬷推着车叫卖双皮奶,不锈钢碗沿凝结的水珠滴进岁月缝隙。雨停那刻,三十六个声音同时喊出"一二三",将校服外套抛向泛起虹彩的天空。那些翻飞的藏蓝色布料多像迁徙的鹈鹕群,正掠过珠江入海口,朝着伶仃洋的方向舒展翅膀。
我悄悄把木棉絮塞进写给十年后的时间胶囊时,走廊尽头的白兰树正在抽新枝。九月会有新生坐在我的位置,看窗外木棉炸开第一朵红云,而此刻黏在鞋底的榕树气根,终将在某个遥远的春天扎进新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