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白晃晃的,像烧透了的铁板,蝉鸣滚沸着,不知疲倦。循声溜达到集市,瓜车边草帘子往下滴着水珠,西瓜堆得圆滚滚,活像一群酣睡的绿娃娃。树荫底下,卖瓜老汉眼皮被太阳晒蔫了似的耷拉着,一顶旧草帽盖了大半张脸。
“这瓜,可甜?”我凑近了问。
老汉眼皮也没抬,粗糙的手掌“啪啪”拍了两下瓜肚,闷声道:“甜不甜?你听这声儿!脆生着响呢,错不了!”那嗓子沙沙的,却透着一股子笃定。
挑了个瓜,老汉提溜上秤,秤杆子高高翘起。“瞧好喽,足斤足两!”他吆喝一声,像给这交易盖了个戳。
抱着瓜往回走,骄阳泼下来,热浪裹着人,汗珠子砸在地上,真能摔出八瓣来。这热劲儿猛地勾出儿时的光景——村口那条清亮亮的小河,可不就是我们的天堂?毒日头底下,一群野孩子赤条条地扎进水里,“噗通”声里水花四溅,惊得岸边的柳条直哆嗦。追着闹着,互相泼得睁不开眼,头发湿漉漉糊在脑门上,哪管得了那么多。太阳晒黑的皮囊底下,跳着没染尘的心——那泼天的清凉,是童年刻进骨子里的自由章。
“轰隆!”头顶猛地炸开响,雨说来就来,豆大的点子劈头盖脸砸下。我狼狈地蹿到就近的屋檐下,衣裳早湿透了,水线顺着头发、脖子往下淌。旁边躲雨的邻居大哥甩了甩脑袋上的水,抹了把脸,瞅瞅天又瞅瞅我,咧嘴乐了:“嘿!这雨,真够劲儿!刚还烤得嗓子眼儿冒烟呢!”他笑得开怀,竟透着一股子痛快劲儿。
雨声哗哗,敲得天地一片鼓噪。望着灰蒙蒙的天,不知怎的,我也咧开了嘴,甚至笑出了泪花子。汗水雨水,淌过皮肤都是活的——狼狈处,自有痛快淋漓的生机在奔涌。
湿衣裳贴着肉,倒不觉得难堪了。雨脚稀疏些,踩着满地乱蹦的水花子往家走,心里头敞亮亮的,像雨洗过的天。进了屋,把那几颗黑亮亮的西瓜籽儿仔细洗净,郑重地摁进阳台花盆湿润的土里。人肯弯腰向泥土,总能种下点明天的盼头——这小小的埋藏,是我对日子还能滋滋往上蹿的、最朴素的信。
这个夏天,像是重新认识了热,也重新认识了雨。天上那团火轮烤着,倒不如心头那点燥最难熬;冰水镇着的凉,也未必真能解了魂灵的渴。当暴雨没头没脑浇透全身,立在檐下,湿衣贴着皮肉,竟有种奇异的通透。邻居大哥那声爽脆的“嘿!”,像把黏糊糊的暑气彻底冲散了架。
阳台上,黝黑晶亮的籽儿睡进了泥土。这点小小的仪式,像是对日子投了张信任票——泥土深处,自会酝酿下一场清甜的相逢。 夏日的火辣与酣畅,终究让人明白:活着,就得这么敞亮地响动,哪怕暴雨浇头,也要笑出牙花子——那撞在雨里又弹回来的笑声,原比晴空更值得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