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回娘家是大部分地方的岁时风俗，在我们老家这一天尤其是新客送年礼的日子，新客就是刚成亲后第一个年初二来的新姑爷，也包括订婚后的第一个大年初二到女方家送年礼的准姑爷。

新客送年礼非常隆重，先说新客要带的礼物。小时候是四色礼必备，还有那绝非可有可无的压底十斤馒头。四色礼是指双鸡、双鱼、一块五斤猪肉（后来经济状况好了改为十斤，五斤嫌少拿不出门儿来）、两瓶白酒（后来四瓶，现在成箱），这些必须都得有。家庭困难的给儿子置办送年礼都得出去借钱，这钱好借，因为很快就能还上。新客来送年礼临回去时，老岳家要给新客回礼压钱。这个数目也不少，而且新客送年礼不止岳父家，还有女方的叔伯以及已经成家的哥哥堂哥家等。这个经济压力大了点，所以年前得提前说好有几家需要送。像哥哥堂哥同辈分的可以约好免了，双方经济压力都可以小些。新客送年礼随着时代变迁而变化，无论怎么变，以上四色礼鸡鱼肉酒必不可少，可以加烟、高档糕点、两箱水果等等，海鲜也可以，但不能是螃蟹之类的，名称不好听，水果也一样，首选苹果橙子橘子提子火龙果等等，寓意吉祥美好。

现在，新客大年初二必须到老岳家送年礼，过了第一年，初三也可以，但比较讲究的，过了第一年也还是在初二这天回门儿。大部分人家初二这一天就是走亲戚的一天，尤其这些年时兴年前送年礼，年后初二三去吃饭，随意性就更大了一些。

遥想当年，年前订婚，年后大年初二六哥来我家送年礼，刚好赶上大雪天，路上积雪很厚，不通车，得骑自行车带着两份年礼来我家，天上雪花还在飞舞。老天考验六哥的真心啊，早早赶到我家准备陪酒的三姑父一边喝着茶一边不时看看屋门，听听大门口有没有动静。说陪酒其实就是来劝酒的，这是我们老家的风俗，新姑爷第一个年初二来送礼一定要有长辈来陪酒，得是能说会道的，争取让新姑爷酒喝足。门外有动静了，全家人都站起来，门一开，六哥头上挂着雪花，进到暖和的屋内，眼镜立马起雾了。满桌子的酒菜早就急不可耐，迅速让新客入席，有我这劝酒最给力的三姑父来陪酒，实诚随和的六哥喝了个十足尽兴。

时间过得好快，当年的小伙儿现在年轻人都喊大叔了，当然按辈分论，年轻的时候就有喊六爷爷的，那与年龄无关。用老五家五嫂的话说就是：十几年的日子不见了，十几岁的孩子长大了。她是这样来描述时光如梭的，乡土味儿十足，通俗易懂得很。

今年的大年初二，我和六哥走亲戚去小姑子家。年前一趟是回老家祭祖和给各家送年礼，年后只去小姑子家吃喝聊天，其他家就不用去了。早上早早吃饭，带上一提茶叶一箱酒，虽然年前已经送了年礼，大过年的也不能空着手。女儿因为回国后很长时间时差还没倒过来，就拿了自己送姑姑的礼物，让我代她问候姑姑姑父过年好。因为出发很早，高速上车辆不多，一路轻松愉快就到了小姑子家，照例我们是最早到的。

今天来聚的有从县城回来的小姑子家外甥和媳妇，老三家从上海回老家过年的侄子一家三口，老五家老少六口。孙子三个不会太吵，成年人又一直都是很聊得来的，是个轻松开心的聚集呢。六哥家好几十口子人，年龄太大的在家招待客人，年轻的大多要去走娘家，他们都在初十前来小姑子家。老三老五家这俩侄子年前都去岳父家送年礼了，年后就不去了。年轻人睡得晚起得晚，而且他们离得又不远，外甥和媳妇住在城里，二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能到达。

外甥去年十月结婚，是新客啊，咋没去老岳家？妹夫比我和六哥年龄大一点，但用小姑子的话说不管大一点还是大几岁，也得随着她喊我们哥嫂，那是自然，必须的哈，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一问，妹夫慢条斯理地说：“得上咱家啊，咱主要。我跟俩小孩儿说了，舅舅舅妈要来，他三舅舅家的哥哥一家明天就回上海，得先回家来。”俩小孩也听话，一会儿就回来了。至于老岳家，也住在县城，离得很近，礼都已准备好了。只要是初二，晚上去也是一样的，不失礼。就像六哥当年大雪天快下午才到，没有人说晚。

年轻人睡得晚起得晚，我和六哥早来到，小姑子俩人已经切好好几盘菜，在顺菜，美食多多，很是丰盛。我俩要帮忙，妹夫说：“我自己来就是，你们坐下喝茶拉呱。”妹夫在单位是领导，在家里也是厨房一把手，每回大餐都由妹夫主持工作，小姑子就打打下手。这时候最自由数六哥，他去爬山，每次回老家，只要时间允许，爬山是他的必选项。我在厨房喝茶聊天，这是感觉最安静温馨的时候，还按巴着手机找回了文章。

亲友们陆续来到，相互拜年，说了一会儿话。厨房只能坐四五个人，他们就到客厅去玩儿。我继续在厨房，不一会儿，小姑子推门跟我笑着一招手，心领神会。我站起来一边往客厅走一边朝着孩子们的方向喊着：“来咯，发红包喽。”小姑子隆重地把大椅子扶了一下，让我先坐，她喊着三个孙子：“来来来，给六奶奶磕头说过年好，六奶奶要发红包了。”说完她就在一边录像，两个孙子六七岁，是领过红包、见过世面的娃呢。兄弟俩拉着手过来，双手合十，拜上一拜，跪下脆生生地磕上三响头，“六奶奶过年好，祝六奶奶新年快乐！”哈哈，开心又好玩。老五家还一个刚一周岁多的小孙子没过来磕头。他俩小哥哥把他抓过来，摁倒，一个扶着肩膀，一个按头，嘴里还说着：“你和我们是一样的，都得跪下磕头拜年领红包。”俩娃子可逮着学生教了。我发了红包，小姑子坐椅子发红包，重复刚刚的流程，外甥媳妇帮婆婆录像。

乐呵呵地完成发红包仪式，我又去了厨房坐下来，陆续有五嫂外甥媳妇和老三家侄媳妇进来聊天，小姑子穿插一下。这些年轻人都喜欢和我们聊天，尤其是老三家侄媳妇，孝顺明理沟通无障碍。五嫂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小孩大了自己老了：“十几年的日子不见了，十几岁的孩子长大了。”又看看丰盛的大餐，还有厨房里、院子里、大冰箱里、楼房顶上各种食材，感慨着：“现在生活是好了，你们不知道您六叔和您姑姑小时候吃的那些苦，那么小就没了妈，家里又穷……”我都没来得及制止，小姑子眼睛就红了：“不能提不能提，大过年的咱不提过去的苦了，提不得。”我们几个都眼含泪水，像我这种泪点低的早在小姑子身后悄悄用纸巾擦了几把了。但我还是赶紧稳住情绪来拾场儿：“来来来，咱换个话题，大过年的咱不搞忆苦思甜哈。”然后我抬头看着外甥媳妇说：“咱婷婷胖了呀，这几个月没见长胖不少。”外甥媳妇可爱的白白的脸先笑了起来，说结婚后胖了都快二十斤，个子一米七多，一胖斤两可不就长不少啊。五嫂和小姑子异口同声：“看看这家过得旺不旺，就看娶进来的媳妇长胖没长胖。”这话题成功，破涕为笑，大家迅速转场回到年氛围里来了。

又聊起来这一年里各家收成孩子发展情况，当然还有那些家长里短的，又和上海的侄媳妇聊起老家盖房子如何装修等等话题，其乐融融。

午餐时间到了，妹夫一道菜一道菜地上，还不时让我们先吃着，菜齐了，妹夫过来，小姑子拍拍身边的座位：“大厨，请坐。”妹夫满脸带笑：“耶，哈哈，有我的座位啊。”我们举杯开始，边吃小姑子边录像，不忘发个朋友圈才坐下来。发红包的视频她要发朋友圈，我阻止了：“这么多孙子孙女，发了三个孙子的，发朋友圈不妥。”“那怕什么，谁来谁有。”我赶忙说：“虽然咱这兴不见兔子不撒鹰，不来没有，但是别让人心里有什么哈，不妥。”小姑子调皮归调皮，向来听我劝，就没发。吃饭这个我就没管，让她高兴让她发。

吃好大餐，勤快的五嫂收拾好桌子，泡上茶，大家喝点茶水，吃点水果，侄子就领着小孩在院子里玩冰，南方的小孩可没见过这么厚的大冰块。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外甥媳妇先过来说：“妈，我们先回去吧，让舅舅舅妈他们再玩儿一会儿，我们回家去我妈那边送礼。”媳妇都这么明理懂事，小姑子赶忙给拿上点东西，两个老五他们也走，小姑子站在大门外嘱咐几句，他们三辆车依次发动，拐过墙去，我跟小姑子开玩笑：“他姑姑好高兴啊，儿子侄子们开着豪车来拜年，大老板满脸带笑迎来送往。你六哥的车稍微普通了点哈。”小姑子一翘大拇指：“不管哪辆车，都是咱的宝马。”这话我爱听，我们四个人笑着进去接着坐下来。只有到这时候，我们两家四个人才有时间安静地坐在厨房，喝茶聊天。

眼看天不早了，意犹未尽。我还是站起来跟小姑子说上几句话准备返程，过年不能空手，小姑子又收拾些东西给拿上，带上一大玻璃瓶自家土蜂蜜。什么客什么菜，什么人什么待，给六哥的玻璃瓶是最大的，其他人都是小一号的瓶子。因为走得晚，高速上走亲戚的车辆少很多，一路顺利回到家。

满载而归是亲情，似一壶陈年老酒，后劲儿够足。醉至今日稍清醒，时醉时醒中，断断续续写下这些感受，觉受写功所限，仍觉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