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对养宠物没什么兴趣,尽管对周围认识的人养宠物这种行为表示尊重,但始终想不明白他们将宠物当成孩子养的心态。可能是自己不曾去做这件事,所以就少了心理上感同身受的体验。
我在小区碰见有人带着小狗遛弯儿,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尤其是见到那些穿着衣服鞋子的小狗,心理上总抱着尽量离远点的防备。
一来,我知道这样的小狗在主人眼里金贵得很,家庭地位肯定不低。我跟它又不熟悉,离得太近万一有什么不慎,我怕引起纠纷。
二来,我心理上有抵触。我印象中的小狗不应该是这样的,它们不是应该拴在家门口看家护院吗?听见动静就要汪汪叫。它们没有品种,没有名字,不用吃专门的狗粮,更不会上宠物医院看病美容。
每当看到城市里这些种出有名,衣着光鲜,家庭地位超高的宠物狗,我就会想起老家的土狗。为此,我还专门上网去查了查,原来老家的土狗也有名字,叫中华田园犬。我问一位养泰迪的朋友,为什么他们不喜欢养土狗,朋友告诉我,土狗样子长得太丑了。
土狗的样子丑吗?我倒是从来没觉得。
我认识的第一条狗,就是一只土狗。它没有名字,是一条毛色黑白相间的大花狗,它拴在姥爷家厨房门口的椿树上。
它没有一个像样的狗窝,它的狗窝是一个简陋的小窝棚。几块石头围成一个圈,石头上搭着枯树枝,要是下雨下雪,姥爷会在枯树枝上再盖上一层塑料纸。
阿姨说,大花狗和我同岁,是姥爷当年去山西打工带回来的。我刚学会走路,姥姥姥爷带我下地干活,就让小花狗陪我在地头玩儿。
我记事了,小花狗也变成了大花狗。大花狗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好看门狗。不管白天黑夜,但凡听见一丁点儿动静,就会狂吠不止。
分明前一秒它还爬在地上无精打采,下一秒已经精神抖擞地四腿站地。只要听到生人的脚步声,大花狗就会伸长了脖子,拉扯得拴在椿树上的链子“哗啦啦”直响,用尽力气朝着有动静的方向叫个不停。
有一夜,大花狗叫的太厉害,姥爷半夜起来训斥它,大花狗安生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发现鸡窝边一滩血迹,才知道半夜黄鼠狼来过。
大花狗的脾气不好。虽然对自家人客客气气,绵软温顺,但对进到家里的生人是一点儿不含糊。只要够得着,张嘴就咬,姥爷为此没少给乡里乡亲赔礼道歉。
那时候还没有打狂犬疫苗一说,谁要是被大花狗咬了,姥姥就会去弄一团面,火里烧一烧,在受伤人的伤口处来回揉搓,至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这么个土方法,更不清楚管不管用。
别看大花狗看门很尽力,对吃的东西,从来都不挑。小时候吃不完的饭,姥姥总会说,去喂了狗吧。我端着剩饭走到大花狗身边,它会贴着我的腿,猛个劲儿地朝我摇尾巴,我把碗底的剩饭倒进大花狗的饭盆里。
大花狗的饭盆是个漏盆,是姥姥淘洗舀水打替下来的一个铝盆,盆底的一侧有漏洞。姥爷用石头把铝盆漏底的一侧支起来,大花狗用不漏的另一侧吃饭。但大花狗也不介意,不管倒在饭盆里是什么剩菜剩饭,都会舔地津津有味。
即便剩饭,也很少有人在意大花狗每顿是否吃得饱。哪天剩饭多了,就多吃点,没有了,就少吃点。大花狗最好的伙食,就是过年的时候,可以落着一根骨头啃一啃。
回想起来,跟如今一些宠物狗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相比,大花狗的生活可谓简宿陋食。然而,这般心酸的条件,大花狗也没能活个寿终正寝。
我七岁的一天晚上,我和阿姨躺在床上,隐约听见院子里的大花狗哼唧了一声。阿姨还跟我说,“今天这狗也不知道怎么了。”清早起来,大花狗已经侧躺在地,没了呼吸。
尽管没有任何征兆和证据,但阿姨还是气得咬定了是半夜有人投喂,故意把大花狗给药死了。在村里,大花狗护家的暴躁脾气,众所周知。咬过不少在它眼里所谓的生人,大花狗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众怒。
我和阿姨替大花狗愤愤不平,在村里逢人说起这件事儿,都会激动得眼圈泛红。大花狗最后是怎么埋掉的,我已不记得。只是现在一看到小狗,总会想起那只毛色黑白相间的大花狗,安安静静地爬卧在椿树下的样子。
我也逐渐明白,我印象中的大花狗不过是农村普通的一条土狗。它和它众多的同伴一样,一生来去籍籍无名。它们吃着家里的剩饭,不需要特殊的照料,家里需要的时候,就尽职尽责地看家,不需要的时候,它们就安静地待在角落里。
正因为有了城市里的宠物狗做对比,对老家的土狗,我反而更添一重怜惜和敬重。每次回老家,走亲访友,谁家要是养着狗,我就是那个被对着狂吠的陌生人。
这个时候,主人只要跺一下脚,大声呵斥一句,随着最后一声哼唧的尾音,小土狗会乖乖地爬卧在地,尖脑袋放在两条前腿中间,耷拉着眼皮看着前方的地面,那个神态像极了因为做错事,被父母训斥的孩子。它的乖顺让我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看在眼里,感觉小土狗的样子贼可爱。
确切地讲,不应该说我对养宠物没兴趣,而是没有勇气。那毕竟是一条生命,既然带它回家就要对它负责,如果自己还没做好认真照顾它的长期准备,那我宁愿不去选择。但是,如果哪一天,我决定养只宠物,我定会养一只小土狗。
生活在老家的它们,没有身价,朴实无华,只要想养,随时都可以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