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齐大爷九十多岁了,无儿无女,身体还很硬朗,可以自己煮饭,自己烧菜,还能自己背着背篼上山挖红苕,只是眼睛浑浊得厉害,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迷雾,而且还浇上一层水,只要眼睛一眨,眼角就有泪水流出,但那绝对不是哭!
齐大爷还有一怪,无论是站着、坐着、睡着,两手都是并在胸前。我们这些调皮的小孩曾经趁他熟睡之际,悄悄把他的手拉开,可手一放开,他的手就像安有弹簧一样,马上又复原了,再看他人,他根本就没醒,因此大家怀疑他年轻的时候一定伤筋动骨过,或者生下来就有此残疾。
最近,齐大爷那破屋可热闹了,一拨一拨的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到他那儿采访,之后就听到许许多多我们从来没听说过的事情,什么滇缅战场、远征军、密支那、腾冲、松山......
而这时齐大爷那浑浊朦胧的眼睛似乎有一股强烈的亮光透出,那腰板也比平时挺直了许多。
接着,就看见来了一行政府官员,送来“抗日英雄”的匾和“抗日军人”的证书,还有一个人递上一个红包,看样子一定很沉,那是齐大爷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可齐大爷说:“这个不用了,只要有这个本本就行了!”他的声音有些抖,眼睛里又流出很多水,不混,很晶莹!
那些人走后,我们都拥到齐大爷跟前问:“齐爷爷,你既然是英雄,怎么不早说呀?”
齐大爷老泪纵横,说:“孩子,你们不懂!”
我们拉着他不依不饶地问:“爷爷......爷爷你说.....你说嘛!”
齐大爷拗不过,慢吞吞地说:“那时的爷爷是国民党的兵啊!”
我们这帮孩子惊奇地问:“八路军、新四军是打鬼子的!国民党的兵也是打鬼子啊?”
齐大爷说:“打啊。”
我们问:“打地道战吗?”
齐大爷摇摇头。
我们问:“打地雷战吗?”
齐大爷摇摇头。
我们问:“你们有武工队吗?”
齐大爷还是摇摇头。
我们急了,问:“那你们咋抗战?”
齐大爷眼睛看着远方,像在看着一个遥远的世界,好一会儿,他说:“我们出征前,领袖训话:‘十万学生十万兵,一寸山河一寸血!你们是国家的栋梁,民族的精英,要不是民族危亡之际,我绝不会把你们推向战场......’说到这里,领袖哭了,真的哭了!”原来齐大爷是装了几十年文盲的学生军!
齐大爷不再说这些事,喃喃地说:“感谢你们的父母,历史——他们是清楚的,历次运动——是他们保护了我......”
第二天,我妈叫我给齐爷爷送饭去,看见齐大爷静静地躺在屋中间,双手捧着那本红红的“抗日军人”证书,不管我怎么喊总不应我。
我爸妈听声音不对,忙跑进来,一摸鼻息,爸摇了摇头,我妈一下就哭起来:“齐老头,你咋那么没福气,该出头了,你却走了......”
我爸我妈默默地为齐爷爷办后事,我爸要给他换寿衣,可那扣在胸口上的手怎么也拉不下来。我爸要使劲,我妈说:“那可要把他的手扭断,他那手一辈子都是这样的,不行!”
我爸只好把衣服盖在他身上,接着清理齐大爷的遗物,看见一封称呼齐大爷为“夫子哥”的信,落名是“兄弟疤子”。我妈说:“既然有这么个兄弟,就应该通知他。”
我爸说:“也是!”
我看见齐爷爷那双手扣在胸前的姿势,突然想起什么,问:“齐爷爷生前一直是把手放在胸前,是不是在等这迟来的‘抗日军人’证书?”
爸妈互相看了一阵,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
第二天晚上,疤子爷爷赶到了,他一见齐爷爷那姿势,一下子就跪在齐爷爷脚下,哭喊着:“班长!你那姿势咋还不改啊?”接着就哭倒在齐爷爷脚下。我爸连忙把他扶起来,灌了一碗水,他才醒过来。
接着就听那疤子爷爷哭诉道:“夫子哥啊!那次在密支那激战十几天,咱们部队撤出战斗,全团只剩下排长、你和我。我们又累又饿。我和你倚靠着树干站着就睡着了,枪丢在脚下,猛听到排长大吼一声,我醒来就看见一个鬼子的刺刀向你的胸口刺来,排长举枪挺身向鬼子的刺刀迎去,两把刺刀同时刺入对方的胸膛,排长倒下时就骂了你一句:‘臭学生,你狗日的睡觉就不能抱着机枪睡啊?!’看着你捡起机枪扫倒一对鬼子,排长才永远闭上了眼睛,自此,你无论何时何地连睡觉都保持着这种抱枪的姿势!”
说完,疤子爷爷站起来,整了整衣冠,挺直了身板,喊了声:“立正——”
我爸妈和我都站了起来,并拢了腿。只听到疤子爷爷喊了一声:“敬礼——”
我们都跟着他向齐爷爷的遗体,凝重地举起了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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