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人行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多暖的一首小诗啊!”每次读到它,我都会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感慨。
我仿佛总能看见穿着绿色工作服的邮差在薄雾初散的清晨,骑着后座上挂着褡裢的绿色自行车,路经飘散着豆浆的腥香热气的早餐店,一路按着车铃铛在微微潮湿的青石板路上缓缓骑行而来。而那些有亲人远行的人家,听着由远而近的车铃铛声,早就已经推开自家的大门候在了薄薄的晨光里。
当那些曾经浸润过亲人体温的信件,被一封封交到等待的人手里的时候,他们嘴角荡起的笑容,让期盼之后的期盼,等待之后的等待一下子就有了着落。那些隔了千山万水的问候和叮咛不可独享,于是,他们带着滚烫的喜悦,关门入户,呼唤一家人围坐,用近乎虔诚的小心轻启信笺,欣喜与满足,焦急或担忧,无一不在他们字字句句的阅读中慢慢铺陈且逐一变得真切。最后,这一封一封的信件,被按照开启时的纹理折叠,重新装进信封,然后归于扎成一捆囤积起来的一沓信件中,它们被仔细地放置在某个角落,成了思念的人和被思念的人思念的明证,也成了牵挂的人和被牵挂的人牵挂的明证。
或者,我有时还能看见这样的画面:暮色四合的傍晚,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相继冒起了淡青色的炊烟,它们仿佛是一种信号,将劳作在外的人一个个唤回了叫做家的那个地方。然后,昏黄的灯光亮起,氤氲着热气的饭菜上桌,一家人围坐于桌前,一天的奔波与劳作后的疲惫便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家常中开始慢慢消散。我看到那个娇滴滴的小女儿将自己碗里的一块肥肉悄悄丢进了抬头说着话的父亲碗里,父亲的余光虽看到了女儿的小动作,却也不动神色,只是混同着饭粒将那块肥肉一筷子就夹进了嘴里,任由女儿在一旁捂着嘴嗤嗤偷笑却兀自将那一口饭吃成了天下少有的美味。无需太多言语,依恋和宠溺就这样在筷子的一落一起间悄悄呈现。
当孩子们开始围着收拾干净的饭桌用心做着功课的时候,我看到,满眼温柔的妻子将挽起袖口张罗着洗碗的丈夫推出了厨房,而笑意盈盈的丈夫转身又搬出被孩子们玩断了腿的小板凳修补地叮叮当当。那时,爱情是个新鲜事,人们从不将它挂于嘴角,但是,踏实稳重的男人和伶俐温柔的女人却用热气腾腾的日子书写着天底下最隽永的爱情故事。他们没有海誓山盟,没有蜜语甜言,甚至连“爱”也可能是一辈子都不会提及的字眼,可是,他们却用包容与担当,接纳和责任,忠贞以及耐心诠释出了爱情与婚姻的真谛。年少携手行,老来白头伴,仿若年轻时的那一牵手,他们就签下了一辈子不放手的契约。
我看到,人们在那朴素又厚重的日子里踏实地迎接着每一个黎明与傍晚,天亮起床,天黑入眠,没有泛滥的信息搅动他们平静的灵魂,也没有冰冷的物件隔开他们浓郁的亲情。对待生活,他们不急不躁,但是却在无知无觉中用最质朴的方式演绎出了平凡日子里最细水长流的温暖。
我看到,人们在匮乏的物质世界里始终保持着一颗虔诚之心。那些一边积攒一边添置的物件,在人们一遍一遍的摩挲里慢慢带上了岁月斑驳的印记,但它们却始终被珍爱如初。那些一年难得换置几件的衣物,在人们一次一次的浆洗里悄悄褪去了鲜艳的颜色,但它们却依然干净如初。不管是食物,还是用具,在人们眼里好像都应该得到相应的礼遇。对待物质,他们总是一边向往与追求,一边感恩与珍惜。
我还看到了人们的善良与乐观,看到了人们的真诚与坦荡,仿佛那些人性里会有的缺点以及生活里会有的疮痍,都统统被过滤在了这短小的诗歌后面,只是将一个时代里有过的质朴与纯粹展现在了我这个跨越了时间的看客面前,让我忍不住对那个时代无限地喜爱与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