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在外婆家生活。每次放学回家,就看到外婆拿着一把梳子,看着镜子边梳头边找白头发,佝偻着背,仔细的找白头发,找着以后用梳子梳开一条小缝,用手或者用镊子拔下来。如果是长的白发,它混迹在黑发里,只要你找着它,随意一拔就可以轻松拔下来。要是那些冒出头不久的白头发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如果抓不准,有几根黑发会被连累到便和短白发一起拔下来。前面的白发外婆可以自己搞定,后脑勺的白发可让外婆费不少劲儿。她在前面摆个镜子,左手拿着另一面镜子放到后脑勺,右手拨弄头发,一点点的找白发。也能找到几根,尝试几遍也没拔下来。如果能拔到,那是牺牲一小撮黑发换来的。外婆就会无比心疼那些无辜的黑发,念念叨叨的说着啥时候能长出来哟。
外婆看到我放学,她会很高兴。唤我赶紧吃饭,然后给她拔白头发。外婆说:“一根白头发一毛钱,你要不要拔。”我心里盘算着,拿着这些钱,可以去学校买自己心心念念的零嘴,这是再好不过的生意。于是便赶紧把饭吃完,来到外婆身边。外婆坐在门槛上低着头,小小的我坐在高高的椅子,在外婆的头上找白发。门外的庭院里,阳光正好,光影从树叶缝隙里溜到地上,抬头望去,一闪一闪亮晶晶。一群麻雀飞来觅食,扑腾着翅膀才停留不久,小黄狗跑过去一遍遍的追它们。海南的夏天热气腾腾,草丛里一阵又一阵的虫鸣,瓜藤低垂,花草无力。我跟外婆说,拔完一百根我就有很多钱了。外婆夸我很厉害,眼睛灵光得很,一下子就可以拔出很多根。我开心极了,因为零嘴,也因为这个夏天。
我上了中学以后,外婆的背弯了一些,白发比原先多了不少,我每次放学回来,也会给外婆 拔白头发。外婆说长白头发很痒,不拔出来就很难受。我就认认真真的给她找白发,小心翼翼地拔下来,生怕拔到了黑发。岁月把她的黑发染白了,我担心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外婆的黑发越来越少。外婆说白头发拔了以后,那个毛囊里长出来的依然是白头发,但是如果黑头发被拔了下来,长出来的不一定是黑发了。时间静静流淌,在孩子们身上流过,他们拔高了一大截,在外婆的身上流过,留下了银丝和皱纹。
渐渐的,外婆很少叫我帮她拔白头发,她的头发花白,头发也掉了一些。外婆说,掉了的头发长得慢了许多,稀稀疏疏的长着,新长出来的短头发是银色的, 一根根立着像个不屈服于命运的战士, 在与岁月搏斗。我笑着说,现在要帮您拔头发,我是不是赚大发了?外婆看着我笑,现在的白发不痒了,你是赚不到我的钱咯。她说着就佝偻着背走到厨房去了。我看着院子里破旧的一切,一切如初,却又透着斑驳。看着走向厨房的老人,她踩着小碎步,一边走路一边唠叨,我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远去,越来越模糊。
今天,我老妈说她的头痒痒的,是不是长了白头发。我说,怎么可能呢,你头发那么黑,不会的不会的。老妈低着头,让我给她找白发,我拨开老妈的头发,几根白发赫然立在那里,我轻轻一拔就很顺利拔了下来。那一刻,我心里一惊,才真的明白,原来我一直以为年轻的妈妈,也已经白了发。妈妈问我,找到白发了没?我把那几根白头发装在口袋里,回答道:没有白头发呀,哪里有白发。
我们愚钝,总以为时光太慢,他们还是年轻时的模样。春去秋来,四季变换,庭院的地板上已经爬上了青苔,四处追赶麻雀的小黄早已离开,那颗在盛夏里郁郁葱葱的大树,这些年也苍老了。那时在门槛上坐着等我放学回家的外婆,走路越来越慢,更加絮絮叨叨了。
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家里有等我归来的人。盼呀盼,只盼时光再慢些,让我把洒落在地的日子捡起,帮她梳一梳那满头的银发。没有人能够知道,一个从小在外婆家长大的孩子,她对外婆的情感多么的深刻。那些跟在外婆身后的日子,外婆教我用柴火煮饭、用炭火烤红薯的记忆留在心底。那时的味道,那时的美好,叫我如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