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老式的江南山村,靠山贴水,屋密人稠。屋多是两层楼房,土木结构,粉墙黛瓦;山是青山,长满毛竹和灌木杂树;水是清水,一条阔溪,清澈见底,潭深流急,盛着山的力气。
春暖花开时节,嫩绿的叶苗像一支秘密部队,从条纹状的树皮下钻出,便一发不可收拾,发疯似的向天空和枝丫争抢地盘;要不了几天,扇形的树叶密密麻麻,隐起枝丫,遮天蔽日,挡风避雨,召集全村的麻雀都来过夜。
秋末冬初,风是染料,把碧绿的树叶子一层层染,最后染成黄铜色。
春末秋初都是夏天,像夏天的凌晨四五点和夜晚七八点都是白天一样。
一堆事,像疹子一样发出来,日子再长也不够用。
爷爷讲:“绰号是人脸上的疤,难看。但没绰号,像部队里的小战士,没职务,再好看也是没人看的,没斤量的。”
两管乌黑的枪口像斗鸡眼一样对上,一触即发,吓得月光都抖。真的抖,瑟瑟的,像在发冷。
人世间就这样,池塘大了,水就深了,水深了,鱼就多了,大鱼小鱼,泥鳅黄鳝,乌龟王八,螃蟹龙虾,鲜的腥的,臊的臭的,什么货色都有。”
爷爷和我睡得死死的,突然被人活活叫醒
他像一座尘封久远、织出多个鬼故事的老房子,你怕它又忍不住想进去看。
诱惑像雪地里的青草一样冒出来。
“百草不如一木,百闻不如一见。
浓郁的香气会飞的,从锅铁里钻出,从窗洞里飘出,随风飘散,像春天的燕子在逼仄的弄堂里上下翻飞。香气驱散了空气里的污秽,像给空气撒了一层金,像闪闪金光点亮了人眼睛一样,拉长了人的鼻子。???
他总是这样讲故事,有时间有地点,有人物有事情,情节起伏,波波折折,听起来津津有味,诱得蟋蟀都闭拢嘴不叫,默默流口水。
人像稻子一样被一片片割倒。
一边纸醉金迷,一边随时丢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子久了出头的椽子总要烂。
事情很紧急,他没有多想——不,也是想了一下的。
问题沉下去,沉得太深,沉到海底,我们哪里捞得着?我们只见过水库。
一两个钟头像火烧似的烧掉了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活人才可怕。
爷爷讲,我睡觉像死猪,雷都劈不醒,他睡觉像松鼠,掉一片树叶都会醒。
冬天,溪流瘦弱得病恹恹的,但一开春,溪水便一夜夜涨,到夏天甚至经常发洪水,湍急的溪流裹挟着连根拔起的树木、毛竹、各种庄稼,浩浩荡荡奔腾着;奔走不了几公里,汇入富春江。
他像一下子变成比爷爷还要老迈的老头子,像发生的事情把他迅速报废了。
像白天和黑夜的不同,像活人和死鬼的不同,像清泉和污水的不同。
说法越多越不可靠。
家里不是冰冻三尺,就是烽火连天。
人和兽之间,只隔着一团愤怒,像生死之间只隔着一层纸。
年轻人容易心碎,老人容易嘴碎。
月光爬在墙上,久了,累了,都从墙上下来,匍匐在天井里,把灰白的地砖照得冒出冷气。
我忙得没时间孤独,孤独像风化的干尸,我不认识了,想不起了
有些事长进血肉里,只有死才能放下。
人活一世,总要经历很多事,有些事情像空气,随风飘散,不留痕迹;有些事情像水印子,留得了一时留不久;而有些事情则像木刻,刻上去了,消不失的。
智者可以从过去摸到未来的痕迹。
生活不是你活过的样子,而是你记住的样子。
她以嘹亮悲怆的哭声给老人家送终,哭声像鸽子的哨音一样,泣着血,盘在空中,照亮夜空,把村里所有女人的泪腺激活。
这是一个被冷酷的时间无情啄烂的躯体。
生活把她榨干了,但她依然保留着乐观、热情,甚至不乏幽默。
一个是老态毕现却沉稳自如,一个是鹤发童颜害羞胆怯,两个人都远远走出了照片,走出了我的想象。
当一个人心怀悲悯时就不会去索取,悲悯是清空欲望的删除键。
他奇怪我为什么哭,我奇怪这世界怎么会这么残酷无情。
多年以后,年龄和成功赠予我豁达和宽容之心,让我和命运达成谅解协议,对小瞎子生出同情心;一年又一年,同情心像树的年轮一样长,最后长成善心义举,真心帮助过他。
我心里都是上校的前世今生,都是悲伤,都是眼泪,都是苦涩。我预计,我出去后一定会找个地方痛哭一场。
但往事可以活下来,往事——尤其是沉痛的往事——有活下来的自重和惯性。
心有雷霆面若静湖,这是生命的厚度,是沧桑堆积起来的。
没有人会忘掉自己的宝贝藏在哪里,也没有人会忘掉刺穿自己心的箭。
人像一枚硬币,有两面,遇到好的一面是你运气,遇到坏的一面是你晦气,如果两面都叫你遇到则不免要丧气叹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风飘不到的角落。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当时我连“人生海海”也不知什么意思。她扑哧一下笑了,告诉我这是一句闽南话,是形容人生复杂多变但又不止这意思,它的意思像大海一样宽广,但总的说是教人好好活而不是去死的意思。
穷人区是大海湾,漫无边际,富人区是小湖泊,一小时可以绕一圈。
雨水淋湿了她一只衣袖,我的遭遇淋湿了她一颗同情心。
爱人是一种像体力一样的能力,有些人天生在这方面肌肉萎缩。
孤独让我变得胆怯,不敢去领赏。
也许生不如死的生是最富有生命力的
多数人说了一辈子话,只有临终遗言才有人听;如果临终遗言都没人听,这人差不多就白活了。
命中注定他要一辈子在各方面施展才华,哪怕被命运打趴在地,依然要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