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有些书,是需要一点氛围的。譬如三国,就宜在山颠展卷,其气势开阔,纵横开阖,一览无余;读红楼,适在园林通幽之处,意会儿女情长、门前冷落,则妙趣横生。而读林青玄的散文,需静夜,弯月似拱,静影沉璧,设三五青瓷茶盏卧于几案之上,点两三根红烛摇窗外竹影。彼时,翻阅先生的书,你会觉得世间纷扰,皆随虫声稠鸣而去,而文字溢出的馨香,却随着唇齿间的芳茗,久久不肯散去。
《温一壶月光下酒》便是这样一篇需要月夜静品的文章。
这篇温润如玉,意味隽永的散文,选自林清玄同名散文集《温一壶月光下酒》,全文围绕“酒”这一主题布局谋篇,将饮酒的哲学,月与酒的关系,描绘得有声、有色,生香。或是作者深得中国传统文化的三昧,或是作者受唐诗宋词天长日久的浸润,他的文字若空谷幽兰般天然芬芳,又似出水芙蓉般清新明丽,洗脱了尘世的俗气,给人以清新飘逸之感。同时,也不乏大气和平实,娓娓地向我们——把人生的哲理一一道来。
他这样写道:“煮雪如果真有其事,别的东西也可以留下,我们可以用一个空瓶把今夜的桂花香张起来,等桂花谢了,秋天过去,再打开瓶盖,细细品尝。”——这是字字珠玑如李白般的浪漫。“将月光装在酒壶里,用文火一起温来喝。”——这,是洗脱了尘世俗气的清新明丽。“试问,若能忍把浮名换作浅酌低唱,即使天女来散花也不能着身,,尽成因果,不正是佛家所谓苦修深修的境界吗?”——这,是林清玄参透了东方美学和佛教哲理的大彻大悟。
30岁以前,林清玄没有想到”温一壶月光下酒”的浪漫,也没有想过“把浮名换作浅酌低唱”,把“荣辱皆忘”,把“前尘往事化成一缕轻烟”。当时的他,忙着做记者、主编,不仅是成功的报人,而且即将走上报社社长、发行人高职,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彼时,印度的《奥义书》里面的一段话打动了了他——一个人到了30岁,要用全部时间来觉悟,不觉悟的话,就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道路。林清玄就此顿悟,于是毅然辞职,抛开凡务,抛开了功名利禄,选择了淡薄而清净的生活,选择了与自己喜欢的文字一起律动飞翔,以渡余生。
人生有诸多选择,但归根到底,无非是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两端。在世人的眼中,林清玄的选择无疑是错误的,因为他少了一份得意的前程,少了一份以此谋生的丰厚待遇。甚至,我们还觉得有些不可理喻——这人,怎么缺少一根筋,其实,鱼和熊掌可以兼得,他既能在工作之上前程似锦,也能在文字之中游刃有余。但是,在林清玄的眼中,这次转身,意义非凡——抛开凡务,他能更加灵彻透明的参悟世事,更能淡薄地看透名利生死。在获得内心的宁静和明澈之后,他凡心吐莲,妙笔生花,写出了一系列的佳作巨著——从《漫步人生的花园》含蓄内敛、清净淡泊,到《走向光明的所在》《可以预约的雪》率性刻意追求,自由天成,他不仅能透过尘世的迷雾认清自己的内心世界,而且引导读者做人生的思考,将佛理佛趣展现在读者面前,渡人渡己。从此,林清玄也转向佛法,寻求解脱现代人心灵痛苦的真谛,并把“法喜”以生花的妙笔写出来与世人分享。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透。其实,成就内心幸福和宁静的法门,是需要一些浪漫和疯癫的——譬如把空瓶子放在桂花树下,装进花香,待到冬日嗅赏;譬如把初恋的温馨用琉璃盒子盛装,等青春过尽垂垂老矣之时,再来回味;譬如约三五好友,在山巅痛饮,后对月高歌;譬如双目轻闭,假寐于曲水流觞之间,听飞瀑泉鸣,不知日已西斜,不知归路。譬如春日晌午,盯一蜜蜂嗡嗡与花丛之中,看一癞蛤蟆蹲坐田间歌声如鼓。此事都无关金钱、名利、仕途,但是却与快乐相联,与幸福相关。
我们大多都为凡夫俗子,会为五斗米而朝九晚五,有牵绊、困扰、痛苦、忧伤。或许,我们不可以太疯癫——我们不可能抛却谋生的工作,去花前月下,游历四海;我们不可能有友相邀,立即放下案头之事,潇洒如阮籍浪荡形骸,月下饮酒,竹林弹琴,三五天不眠不归;我们亦不可与林清玄相提并论,温不了月光,或许,我们也可能不善饮酒。但是,只要你懂得了生活的态度,不为钢筋水泥所束,不为名利浮躁所缚,那么你在某一个低头行路的夜晚,想起了抬头望月,此时的月光,就会成为你杯中的美酒,不许用细火去温,也够你饮得酣畅淋漓,心生莲花。
都市之中,没有桃源,但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自己心灵的净土之上,种上一片桃源。红尘多忧劳,有时,不妨中庭望月,温一壶月光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