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第一次见到父亲,是祖父去世的时候。大约凌晨三点左右,我被姐姐从睡梦中拉扯醒来,窗外下着倾盆大雨,我听见冷雨滴落在石板上发出的嘀嗒声,伴随着肆掠的狂风,害怕和悲伤席卷而来,我和姐姐大哭,那时候太小,不知道为何哭,只是听说祖父被拉到镇上的医院里,医生束手无策,后来又被带至县医院,依旧无效。也许是血脉相连的情感,所以能感知祖父即将永远离开我们。
丧礼过后,父亲再一次远离家乡出门务工。我们见面不足三次。后来关于他的故事,很多都是从祖母口中得知。他是家中第三个孩子,原本还有一个大伯,但是不知何故流产了。祖母说,父亲小时候是一个调皮的捣蛋鬼,到了上学的年龄,祖母为他缝制了一个解放军书包,父亲每天上课放学十分准时。祖父母以为他乖巧听话,后来才从邻居口里得知他每天背着书包在路上玩耍,并没有去学校。
可以说,他是兄弟姐妹中最受宠的那个。在事情败露后,他大方承认,他不爱学习。后来,放牧便成了他每天的工作,他享受每天追着牛群满山跑的时光,哼着跑调的山歌,无忧无虑,乐在其中。
第二次见到他,是我十岁的时候,我被带到他的身边。他没有固定的工作,曾经在母亲的劝告下进过工厂,但因为不喜束缚,遂辞。
父亲有一辆自行车,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偶尔还需要修理。每天早晨六点过,就能听到自行车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我疑惑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为何日日早出晚归,后来,去市集采购,我远远地望见了他的身影,那时已经是中午,太阳毫无保留地释放它的光芒,看样子,今天还没有老板眷顾他,他的身边是很多跟他一样的无人光顾的工人,他们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以地为床,呼呼大睡,而父亲正在与人交谈着什么。那时我知道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
他喜爱烟酒,不会娱乐,我认为他是个思想狭隘的人,与身边普通人无异,也是因为这一点,我们经常发生矛盾。那时,我还不具备爱他的能力,也不够理解他,十年的留守儿童经历让我们的距离渐行渐远。他不健谈,即使是对子女,若是到了非谈不可的时候,谈的也是一些严肃的话题。所以他的爱也是沉默的,压抑的,牺牲的。
多年之后,才慢慢懂得,爱是后天得到的一种本领。就像安妮宝贝所说:要真正去爱和尊重我们的父母,一样需要时间,需要长大,获有能力,因为爱和尊重并不是天性。它来自人性深处的宽悯理解,是一种力量。要逐渐才能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