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没两天，我妈把我堵在了医院大厅里。

我正拿着一叠病历，和几个护士交流着怎么护理几个病人。

我妈从背后冲来，狠狠一巴掌把我抽得差点栽倒。

「聂林，你觉得你出息了是吗？觉得你能摆脱我了是吗？觉得你现在翅膀硬了以后再也不用养你妈了是吗？！你是不是这么想的！是不是这么想的，你说啊，啊！」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整个医院的病人和医生护士都看呆了。

我难以控制地发起抖来。

她尖细的声音像紧箍咒一样，让我的大脑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越来越痛，越来越痛。

我脸上的毛孔里，好像有无数细细小小发麻的红色的东西在往外冒，滚烫而窒息。

我知道，那里面是窘迫。

还有仇恨，我压不住的恨意。

「你骂够了没有？」

一把抓住她打过来的手腕，我崩溃了，大吼道：「妈，我恨你，我恨你，你知道吗？」

「从到大，你一直把我当成你的发泄渠道，心情不好就骂我、抽我、让我下跪！你从来没管过我，都是姥姥姥爷带大的我！上学的时候我不管考得再好你都不会对我笑一下，毕业的时候你偷偷改了我的志愿把我留在这里，现在还拆散了我和丹宁，又让我做什么上门女婿……」

「我只是你索取利益的工具，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快不快乐，根本就不在乎你儿子是不是个人！你根本不配做我妈——」

我吼到破了音。

一个大男人，任眼泪滚流而下。

这么多年，无数被虐打时的画面都涌上心头。

爸爸一直在安慰我，妈妈是脾气不好，但还是爱我的。

我也一直在用孝道克制自己，能忍耐的就忍耐，能做到的全都顺从，对她几乎百事百应。

可是她真的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她已经毁了我前半生，现在还想毁了我下半辈子！

曾几何时，我也意气风发，向往着到我喜欢的行业大施拳脚，可这一切都她毁了！我人生被她彻底毁了！

我妈似乎吓呆了。

她应该从没想过，一直被她死死地制着了二十多年的我居然敢当众爆发，不在乎颜面不在乎风评，只想愤愤发泄一场。

「好……好，好啊聂林，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疼你是？行，我告诉你！」

我妈愣过之后，突然冷笑了起来。

「因为……」

「你根本就不是我亲生的！」

我的脑子嗡嗡作响，只能看到她的嘴在不停张合。

很久之，我才重新听到了声音。

「你要不信，就去问你爸那个废物。」

「聂林，我告诉你，不是我不配做你妈，是你不配做我的儿子！」

4

我不知道那天怎么结束的。

我逃回了家，我爸不在家，他还在公司上班。

电话里，我求他回来。

他让我到他公司那边去，我失魂落魄的到了那边，我爸趁着午休，过来找我。

我们两个大老爷们，一起在树底下抽起了烟。

他看着我脸上的耳光印，欲言又止，「你妈也真是的，怎么能去医院闹，还当着那么多人说这么伤人的话。」

「爸，你都告诉我吧，我什么都能接受。」

我红着眼说。

他吸了两口烟，长长地叹了声气，「儿子，你确实是我捡回来的。那是一个大雪天，我看你要被雪盖住，快要冻死了，就把你抱了回去。」

「我们俩一直没孩子，我本来以为你妈会高兴，可她不想养你，嫌你累赘又不是亲生的，但我心疼你啊，那时候你才几个月大，小脸瘦垮了，我就跟你妈闹脾气，非要留下你。」

「你妈一直不乐意，偷偷背着我把你扔了好几次，我又把你捡回来……当时我挣得多，养你绰绰有余，说话也硬气，这一来二去的她没办法了，才把你留了下来。」

「咱爷俩有缘分，才成了父子……」

我听着他的话，不禁泪流满面。

从小到大，我做过很多一模一样的梦，都是以我在追前面的汽车为结尾。

我本来以为只是巧合。

可我爸这么一说，我就把梦里的场景和现实对上了号。

梦里那辆车坐的人，可不就是我妈吗？

原来，爸爸和妈妈、弟弟，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原来，我在这个家里才是那个外人……

我心里十分苦涩，回忆一点点的上心头，我才隐约回想起来，多年前我爸做过一次体检，依稀记得他应该是 AB 型血。

那时我还没学医，没有什么印象。

现在回想只觉得讥讽，AB 血的他怎么可能生得出 O 型血的我？

这些细节全都在告诉我，我爸说的是对的，我真的真的，不是我爸的亲生骨肉。

这时，我爸起来拥抱了我，拍拍我的肩膀，「小林，别在乎你妈的话，不管怎样，你永远是爸的儿子。」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对妈曾经对我的厌恶甚至产生了一点点理解，虽然更多的还是委屈怨恨。

即使我是捡来的，我也心里有怨。

被虐待到大，挣钱后又被当作赚钱的工具……难道我不无辜吗？

作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我难道不是才是最无辜的吗？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妈。

只能独自待在出租屋里，过得浑浑噩噩。

几天后，丹宁听我科室朋友说了我的事，赶过来找我。

「行了行了，什么都别想了，好久没聚会了，咱们今天好好出去逛逛！」

丹宁帮我剃了胡子，从衣服堆里找出衣服来，搭配好了帮我穿上。

我勉强笑了笑，自己也知道现在的状态不好。

是啊，我必须打起精神来了，日子还得过。

和大学时候的几个好朋友聚会，我们吃吃喝喝又唱歌，这一套下来，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5

KTV 里。

我们唱着歌，房间里很吵，要凑到耳边才能听到说话。

大强坐到我旁边，他是我大学时候最好的朋友，现在也很铁，他在本地的 4s 店里上班。

我意识到他看我的目光很不对劲，忍不住开口问怎么了。

「聂林，你……是不是偷偷发财了没跟我们说啊？」

大强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发财？」

我愣了愣。

作为一个刚毕业两年的小医生，我哪有什么发财渠道？

「你还装呢，」大强咳嗽了一声，嘴贴着我耳朵，「那天我看见你妈来我们店，那会我忙，没空过去招呼。同事都告诉我了，说你妈买了辆奥迪 A3，一出手就是全款，二十万呢！豪气啊！」

我一哆嗦，把桌子上的玻璃杯打翻了。

「你说我妈买了一辆奥迪？」我重复问道。

他说的奥迪 A3 虽然不算太豪华的车，可对我们家这条件来说，是绝对不会全款买下来的。

看我反应这么大，他长出了一气，「你真不知道？」

「可能是想给我们个惊喜。」

我敷衍一声，继续问，「怎么回事？你具体说说？」

在我的询问下，大强一一都告诉了我，随后朋友喊他唱歌，他就走了。

我坐在原地，半天没缓过来劲。

大强透出来的信息实在让我太震撼了。

他说，那天我妈和一个男人亲密结伴，去了一趟他们店里，当场定下来了一奥迪 A3，店里有折扣，一共花了二十多万，钱是我妈出的，车子挂名是那个男人的。

我妈买车那天，正好是我的积蓄被取她走的第二天。

所以，我妈拿了我所有积蓄，不是去给姥姥姥爷治病了，而是给一个男人全款买了一辆车，而且还是一辆我和爸爸根本不知道的奥迪？

理清楚之后，我有点发懵。

我妈……出轨了？

在我犯迷糊的时候，我爸突然给我打了电话，说让我去一下他那边，听声音他好像很痛苦。

我赶忙先告别了朋友们，让其他女生帮我照顾女友，自己赶去了我爸那里。

6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爸下班的时候被飙车党撞了下，不幸中的万幸，别的倒没什么大事，就是本来就辛苦过度的腰椎，被撞这一下错位了，人得卧床休养。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爸少说几个月都没法活动了。

公司只说下班时间被撞不算工伤，没有赔偿，而且他们不满我爸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上班，已经不想再雇佣他。

也就是说，我爸失业了。

犹豫了许久，我还是给我妈打了电话，告诉了她我爸出事的事，让她带钱速来医院。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挂了电话之后，我在医院左等右等找不到人。

眼看天都黑了，我赶紧找来朋友，帮我把我爸抬回家一看，我妈竟然带行李直接人间蒸发了……连带着的，是我的工资卡，还有她和我爸的所有存款！

我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一刻，我恨极了这个女人。

我爸对她百依百顺、忍常人所能不忍，她却在我爸痛苦的时候自己拿钱跟其他男人跑了！

还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爸曾经有一份很有前途的作，如果做到现在，早就是平常人难以企及的位置了，可当因为我妈嫌弃他这工作暂时拿不到什么大钱，硬是闹着让我爸辞掉了。

我爸只能听她的去开了个手机店。

可没几年之后，没大额度优惠、又有经营限制的实体手机店很快就淹没在了网上购物的狂潮里，被拍死在了沙滩上。

我爸被迫在四十多岁的年纪进了一家小公司当职员，重入职场，受气养活一家人。

现在身体垮了，我妈居然抛下他跑了！

「爸，我妈她……」

我爸脸色苍白，摆摆手，让我先出去。

我只得转身，给他关上门，隐隐到屋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线，我思绪复杂。

但有一件事，我知道我一定要做。

那就是我要去找我妈！

我要找到那个女人，我要让她为所有伤害我爸的为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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