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静坐窗前,窗外深蓝色的天幕上那轮还不怎么圆的月正静静地散发着芳华。看着,看着,脑海中就浮现出了“月光如水”的惯喻,往昔因月而起的回忆接二连三。
这月啊,自古便是稀罕物,自古至今,令多少文人墨客感伤、豪迈,令多少游子佳人愁肠百结,就连平庸的我,也在每每看到月时,无论圆或者缺,内心深处总是会涌出特别的情愫,是爱月的吧,不然怎会在那样多的夜晚一往情深地凝望着她......
一阵清风徐徐掠过窗棂,窗前的纱帘便开始了轻舞婆娑,继而沐浴在一片清凉里的自己心清气爽。盛夏的白天太燥热,尤其是大西北荒漠气候条件下的夏天,迎面扑来的阵阵热浪,似乎分分秒秒都想要吞噬了这片干涸的土地和生活在这里的顽强生命们。
一直以来,都喜欢夏天,喜欢那到处一片片绿意葱茏的景致,喜欢那一场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喜欢午后大树下聆听蝉儿的鸣叫,喜欢傍晚青蛙在农田里的歌唱......但却又总是在骄阳的午后,皱眉于烈日下,也许正是有了这些缺憾,夏天才更加的真实。而此时,夏的夜更能令人心生愉悦。徐徐拂面的清风,奔跳嬉戏的孩童,还有草坪地上那“兹兹”作响的水龙头,白天炽热后大地诗意的余温,三五成群结伴散步的友人......谁说不是呢,夏的夜总是在人们闲适的脚步里,在人们闲聊的朗朗笑声中,慢慢地走过。
随着思绪的飞扬,夜渐渐的浓了起来。
窗外孩童们的嬉戏已渐行渐远了,隐隐地听到了远处大钟悠长而熟悉的钟声。长久以来,我总是把那钟声当成夜的标志,似乎钟声不响,夜就来的不够真,不够彻底,每每听到钟声,似乎心就安定了下来:夜,终于到来了。如若是冬天,此时窗外已是漆黑,寒冷冻结了所有的声响,万籁俱寂。但这是夏的夜,钟声已响,远处依旧阵阵传来汽车奔跑的声音,似乎可以看到那疾驰的车轮,那明亮的灯光,间或再鸣出几声不和谐喇叭,或高,或低。起身关窗,将一切繁杂阻隔。
终究,夜还是静了下来,窗外的灯光次第熄了。
记得往昔,月儿更亮,夜儿更静的日子。
那是八九岁时候吧,也是这样一个放暑假的日子,正赶上农忙打麦。那一年的麦子长得很好,父母为打麦一连忙了好多天。那时候都是三五户人家共用一个面积很大的麦场,根据各自家麦子收割搬运的情况,排好打麦的顺序,无论到了谁家,大伙儿都一起上,翻麦、扫边、聚堆、拉车一系列的劳动环节中各司其职,劳动的程序有条不紊。唯一有区别的是,轮到谁家打麦,那一天的茶水、馒头、西瓜得自己提供。
每到打麦的时候,母亲总是早早就蒸很多的馒头,摘好很多的西瓜,再烧上几大锅的开水,泡上几大壶炎炎的浓茶,用马车早早就运到麦场,寻好一片阴凉地,摆好所有的吃喝,这才忙着拿起打麦的工具急匆匆走向麦场。
每次打麦,麦场上一般情况每天少则七八个人,多则十几二十来人,就像过节一样,热热闹闹的,那时候也正是盛夏,天气炎热,大伙儿汗流浃背,再加上麦子扬起的灰尘,即使是戴着厚厚的口罩,大家各自的脸上还仍旧会有淡淡的灰痕,尤其是鼻子两侧,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卓别林扮相”——一撮小黑胡子!尽管太阳很毒,活儿很累,随着打麦拖拉机“突突”的一次次上场,大家便会一次次地聚拢在一片树荫下开始谈笑风生,或喝口水,或吃口馒头,或切开西瓜,大家也都不客气,随地而坐,侃侃而谈。每当这个时候,也是我们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三五个聚在一起,要么比赛爬麦垛,要么围坐在大人身边聆听他们话家常,再要么就是也蹭吃蹭喝的犒劳一下自己,天气炎热,那时候的我们却从未曾感觉到热......
在众多的邻居们中,有一位大伯至今让我记忆犹新,因为他很特别——只有一条胳膊。听父母讲,他曾经是矿上的一名矿工,在一次炸矿时出了事故,一条胳膊被炸飞了,从此他做什么事就只能靠剩下的那条右胳膊了。尽管我不知道他的胳膊什么时候没有的,但是在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一切行动都和正常健全的人无异。我曾经仔细地端详过他,黝黑的面庞上一双大大的眼睛,两道浓浓的眉毛,一张口说话便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在他的脸上从来都是爽朗的笑容,从未见过忧伤的表情,如果不看他那条在风中轻荡的衣袖,又怎能想到这曾是一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人呢?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平静地生活在这个小村子里,后来听别人说他每月会得到矿上的补助,似乎还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也许他们都只是看到了“补助”吧!有一阵子作为孩子的我,也在大人们的影响下,觉得每月有人发补助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可是后来慢慢长大了,那份羡慕之情逐渐被一丝淡淡的伤感、同情所代替,如果不是无奈,如果不是意外,谁会舍去一条胳膊去换取那一点点微薄的补助?
其实,后来我发现,对于这段经历他早已经完全接受,在和大伙儿一起劳动的过程中,他翻麦、推麦、打扫,无论哪一样他都能胜任,偶尔被人开玩笑,他便自诩:这有啥难的?于是,他便成了这块打麦场上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时隔多年,他早已经逝去,可是作为非亲非故的我却深深地记住了他的音容笑貌。
后来人生路走的久了,才明白,也许我记住的不只是他的特别,他的伤残,我记住的是他那乐观的人生态度,是笑迎生活的精神,也更是儿时那段快乐美好的日子吧!
麦,打完了。
麦,扬完了。
麦,便被装回了家。
也是这时期的一个夜晚,有月亮的夜晚。父母干活到很晚才回来,偌大个庭院里靠墙都码着高高的麦子口袋,这是父母一年辛勤劳动的成果,更是一家人来年生计的指望。那时候的晚饭可真是晚上才吃的,农忙的季节里很少在天亮的时候吃晚饭,一般都是夜幕微临开始做饭,到了吃饭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了。在父母忙着做晚饭的时候,我便和弟弟爬到那高高的麦子跺上,齐心协力地将一跺口袋最中间的那几个搬开,然后愉快的躺在里面,夜风徐徐吹来,仰望着夏夜晴朗的天空,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听着耳边蛐蛐接二连三的低吟浅唱,哦!那情形,那感觉,真的很美!后来读到鲁迅笔下的社戏,看到孩子们夜晚跑去看戏的经过,就不由地想到自己童年那份惬意的美妙回忆。
也是夏夜啊!
几十年过去了,那年的夏夜依旧清晰。窗外清风轻抚面颊的感觉犹如在昨日,只是我们都已经长大。清风依旧,只是物是人非啊!
那麦,那人,那景,在当下这个夏夜里,仍旧美好,永远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