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镜子里的倒影居然是一只手掌,这是一种预示,预示什么呢?我想。
我发现我能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是在刚不久前,我忽然觉得很疲惫,便将车停在路边休息。身体的不适,让我想起了很多不如意,我想到我还没有孩子,我爸妈早就盼着抱孙子了,每次我和我老婆回家,他们都往我们怀里看,那眼神,仿佛孩子不用10月怀胎,我们随时都可以抱回来似的。然后是他们的眼神黯淡,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我们没有孩子,主要是我老婆小玉不愿意生,她说,我们现在的条件还不允许,把孩子生在贫困的家庭里,是对他的不负责任,贫困家庭的孩子首先是得不到好的教育,然后是眼界狭窄,很可能还会造成性格上的缺陷,自卑或者暴躁……
小玉说得我满头大汗,仿佛我们的孩子要是现在生下来,不是窝囊废,就是抢劫犯。小玉说,“我们要给孩子准备一个能开大奖的卵巢彩票,所以,你要好好努力哦。”
我又想到,今天是小玉的生日,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给小玉过生日了,小玉却也不在意,说等买了房子再过也不迟。我觉得很惭愧,给她买不起房,难道过个生日还不能吗?
我想得给她过生日,我去买了一盒蛋糕和一束花。我忐忑着,希望小玉能高兴,生活中的小惊喜,不是小玉想要的。
有人拦车,我习惯性地停下了车,停下了车,我又后悔了,想好的今天不拉客,回去给小玉过生日,却又停了车。我问那人去哪儿?我想等他报了地址,找个借口,就说去不了。
那人说去某某小区,我乐了,那个小区就是我家所在小区,正好顺路。
那乘客是个男人,看上去年龄和我差不多大,坐在后排。我见他手里还拉着一个女人,等上了车,才看清,那女人有白玉一般的脸,竟然是我老婆小玉。我心里咯噔了一声,忙转过身去看,却傻了,后座只有那个乘客,并没有其他人。
那乘客说,“怎么啦?”
我尴尬地一笑说,“没没什么,看大哥有些眼熟。”
“哦,是有些眼熟。”
我的心怦怦直跳,近两年我经常做梦,梦见小玉跟别人跑了,怎么今天还看花眼了?这都是因为自己没本事呀,怕老婆嫌弃自己!我现在可信服小玉了,真的不能要孩子,如果我是富二代的话,哪用得着这样提心吊胆的。
不过,那个人确实有些眼熟,在哪儿见过,我想不起来了,我想或许是我以前拉过的乘客吧。
二
我直接将车开进小区。那乘客下了车。我将车停好,拎了蛋糕,捧着花,往自家走,却见那个乘客在敲我家的门。我警惕起来,躲在楼梯拐角处,偷偷观察。这么晚了,我不在家,那个男人到我家来干什么?显然不是来找我的,我也不认识他,那只能是来找我老婆小玉的。他和小玉是什么关系?会不会有不正当关系?
我心里打着鼓,想哭,我又想小玉不是这样的人,当年小玉嫁给我时,我一无所有,她一家人都反对,她还是不顾一切的嫁给了我,和我裸婚,这说明小玉是深爱我的,但也不好说,爱情是会被生活消磨的,小玉对我越来越不满,近几年更是埋怨我没有本事,不能挣钱。
房门开了,小玉一步跨出来,站在那个男人面前,手里却托了一个宝塔,像托塔李天王。这是什么造型?我糊涂了。再一看,小玉手里托的不是宝塔,而是楼房模型。我的鼻子一酸,肯定是小玉太想拥有一栋房子了,却不能,所以玩起楼房模型来了。又一看,小玉手里又什么都没有了。我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我肯定是又看花眼了。
小玉说,“你来干啥?”
那人说,“咱爸病了,很重,他想见见你。”
咱爸?我恍然想起来了,那人是小玉的大哥,叫大宏,怪不得看上去有些眼熟呢。我舒了一口气,但心还是不安,他爸想见小玉,小玉这一回去,还回不回来了?
小玉一下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嘴唇都哆嗦了,说,“生病了,啥时候的事?”转而又说,“他他不是说,没有我这个女儿吗?”
大宏说,“那就是一句气话,你就这么在意?竟然这么多年都不回家!”
我算了一算,我和小玉已经有15年没有回岳父家了,小玉说,她不过好,就不回家。我也想等再进岳父家门时,能开着豪车,拎着高档礼品,让他们刮目相看。我也为了这些,没日没夜的努力工作,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开出租车,我还考过公务员,做过生意,摆过地摊……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像一只猎狗,一嗅到哪儿有钱的气息,就往哪儿奔。
小玉流下了眼泪。大宏看看我家房门说,“你就住在这里?”
小玉一下子挡在了门前,似乎怕大宏闯进去。小玉说,“我们就要买房子了。”
的确,我们就要买房子了,这房子是我们租的,小户型,2室1厅,由于怕搬家,也没怎么装修,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大宏说,“你不买房子,我就不是你哥吗?爸妈就不是你爸妈了吗?”说着,大宏抓住小玉的手,拉着就走。
我忙先跑下楼,躲了起来,直到大宏拉着小玉走出小区,才回到家里。我颓然倒在沙发里,心里乱糟糟的,成了一团乱麻。我又担心起小玉来,小玉自尊心很强,见到他的家人该会多么难堪,她家人和亲戚,会不会用不屑的眼神打量她?会不会想,这就是你当年不顾一切选择的婚姻,选择的男人?
好一会儿,我才想到,我也应该去医院看看岳父。
我去换衣服,就在这时,我看见衣柜镜子里映出一只巨大的手掌,我就站在镜子前。我吓了一跳,以为又出现了幻觉,就闭上眼睛,摇摇头,但睁开眼睛再看,镜子里还是一只手掌。我忙往身后看,身后什么也没有。侧开身,镜子里的手掌也随之移开,又站在镜子前,手掌就又出现在镜子里。
怎么,我变成一只手掌了?往自己身上看,和原来一样啊,可我照在镜子里的身影,怎么会是一只手掌呢?
我想了想,有些明白了,我眼睛出了问题,先前看到大宏上车时,拉着小玉,随后大宏真的拉着小玉走了;又见小玉手里托着个楼房模型,而我们真的要买房子了。这么说,我能看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可是我变成一只大手掌,这又是为什么呢?我也不想再要一只手呀。三只手,难道我会去当小偷?
我端详镜子里那只手,觉得和我的手差不多,粗糙而宽厚。我抬起手来看,镜子里那只手也随之缩小了,现出了我的身影,和我的动作一模一样,我的影子又恢复正常了。
我还是很糊涂,我又看我的手,这只手看起来很有力气,可是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也没干出什么名堂。蓦地,我心底升起一股懊恼来,“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