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4权力的祭品莽瑞体---刚柔相济的信耶图
八角捋须微笑，道：“当东吁的倾国大军从暹罗撤回之后，所有的敌人很快都大惑不解。因为好战的莽瑞体突然变得一点也不好战了---他一直待在下缅甸地区，跟一个据说擅长制做红酒和美食的葡萄牙人混在一起，天天饮酒作乐，再无雄心壮志。”
“此事非常奇怪。尤其是北方的阿瓦城一直担心莽瑞体早晚会打将过来，以占领这个象征着缅甸国王的地方，让自己的‘上下缅甸之王’变得名实相符。然而直等了足足两年，也没看见莽瑞体采取任何相关行动。”
小武笑道：“我也大惑不解，难道一代枭雄基因突变了？”
八角微微一笑，道：“据说后来耶图大人也给了不少钱---让那个葡萄牙人离开了莽瑞体。但其后因为饥荒导致孟人大起义，而孟人拥立了斯弥陶为首领以恢复故国，所以莽瑞体下令耶图前去镇压。”
“但这又给了锡唐侯斯弥修以可乘之机，1550年当莽瑞体去狩猎消遣的时候，斯弥修的孟族战士趁机将其杀死，当时年仅35岁。随后缅甸陷入大乱，东吁政权开始四分五裂。”
小武微有疑惑道：“这好像有点说不清呀，莽瑞体的表现不太像一个强人了。”看见八角的眼中闪烁着狡猾的光芒，小武微笑道：“莫非其中还有别情？”
八角呵呵一笑，捋须点头道：“其实莽瑞体并没有突然丧失雄心，只是他面前有两个问题变得越来越尖锐。”
“第一个心病，就是‘上下缅甸之王’还没有儿子、没有继承人。在‘烧鹅腿’地区（缅泰），一个35岁的男人恐怕早已经儿女一大堆，而且都有16/17岁、可以同父亲一起上战场的接班人了。眼见得素丽瑶泰他们一家人齐上战场，给莽瑞体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小武大为领悟，道：“不错。与其说莽瑞体纵情酒色，还不如说他想生养个继承人出来。不然的话，就当上缅甸国王又如何？将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八角微笑点头道：“莽瑞体没有儿子，就只能靠奶娘生的‘同乳’四兄弟。可是他们哥四个，每人都儿子一大堆、上阵父子兵，这怎么不让莽瑞体嘴里不说、心里叫苦？而随着四兄弟的权势扩大，与‘四大军阀’同患难易、共富贵难，对莽瑞体的威胁不能说没有。”
“而这第二个心病，主要是针对信耶图的。此人勇冠三军，谋略深沉，而且每次出手均是以少胜多、大破敌军，军中无人不服。莽瑞体早已感觉出，耶图的能力很有可能超过自己，故此表面上一直对其亲近有加，背后却不能不有所防范。”
小武点头惊道：“耶图每战必胜，明显是四兄弟中最厉害的一个，正是典型的功高震主！莽瑞体忌惮他也不奇怪，可是又怎能一边让他去打仗，一边又遏制他呢？”
八角捋须笑道：“所以莽瑞体也有自己的管理办法。表面上他对四兄弟都很好，给了他们勃固、东吁、卑谬、马达班四个地方去镇守，信任之深可说是没法再深了。但在这其中还是有分别的，正所谓分而治之。”
“东吁和卑谬这两个地方是缅族人的重镇，所以是政权的稳固基地，但其城守却是明康和达多。换句话说，一旦有事，那里的民众都会追随明康或达多起事，却无人会支持耶图。”
小武似有所悟，道：“你的意思是、缅族人并不支持耶图大人？”
八角微笑道：“不错。耶图负责镇守勃固---看起来他的封赏和领地更大、人口更多，更配得上他的战功。并且莽瑞体把孟族人王室嫡系的斯弥陶、庶系的斯弥修都划归耶图的手下，其实是十分老辣的手段。”
小武终有所悟，惊叹道：“勃固那里毕竟原是孟人王国的地盘，无论怎么搞缅、孟平等，毕竟那些孟族人不是效忠于斯弥陶、就是效忠于斯弥修，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效忠于耶图！这么说来，耶图手下的土地、人口基本就等于没有。一旦起事，他很可能变成孤家寡人！”
八角呵呵大笑道：“这就是莽瑞体对耶图的限制手段。在金钱、权力的面前，耶图的几个弟弟也绝不会拥护自己的大哥。从事后来看，莽瑞体死后东吁帝国面临解体；第一个公开宣称继位为王的并不是耶图，而是东吁侯明康！”
“作为东吁朝的大本营，那里的缅人都拥护明康。可见明康继承王位，合法性至少要超过耶图。而且很快，卑谬、勃生、马达班等地纷纷割据，处于独立或观望状态。若不是明康在战场上打不过耶图，缅甸的历史肯定改写。”
小武深深点头，道：“不错。权力的游戏就是这么玩的……”
八角捋须呵呵笑道：“真正肯追随耶图的，也只有那些平日里跟随他打仗的老部下。不过耶图虽军功很大，为人却一直比较谦逊，尤其是对待算是自己属下的斯弥陶和斯弥修。他对孟人相当不错，对那二位更是尊敬有加---仿佛对方才是上司。”
小武暗暗点头，道：“估计耶图早已经明白莽瑞体在针对他了，而且他完全没有缅人领地，如果不跟孟人搞好关系，以后还怎么混？”
八角嘿嘿一笑道：“但即使耶图韬光养晦，莽瑞体也不见得会让他轻易过关---当孟人遭遇大灾的时候后者居然下令横征暴敛，说是为战争做准备，然而又不见那两年有何战事。”
“这明显是有嫌疑---莽瑞体似乎很希望孟人暴动，然后把斯弥陶卷进去，再下令让耶图去杀斯弥陶。若一切按此剧本进行，则耶图在下缅甸一带将人心尽失，孟人必将记恨于他。”
小武张大了嘴道：“很有可能！只要让耶图和斯弥陶自相残杀，无论结果怎样，莽瑞体都是得益者！只不过，他似乎忽视了斯弥修？”
八角捋须道：“斯弥陶自诩为勃固孟人王室的正宗传人，平日里一向嚣张，也丝毫看不起庶系的斯弥修，觉得其不能与自己相提并论。至于斯弥修，按史书所言、其为人比较低调，莽瑞体认为他比较听话，也不觉得他会呼应堂弟，故威胁要远小于耶图和斯弥陶。”
“然而，这里面最大的可能却是：当耶图不得不去讨伐斯弥陶的时候，他意识到莽瑞体对他即将图穷匕见，于是在走之前暗地里挑拨了斯弥修---令其寻找机会动手。”
小武皱眉道：“可是斯弥修平时很听话，又为什么会被耶图挑唆成功呢？”
八角笑道：“耶图看人比莽瑞体更准，他知道斯弥修的谦卑只是因为没有机会，就如同他自己的情况一样。而耶图一向对孟人比较好，如今却横征暴敛、倒行逆施，实属反常；所以他很容易说服斯弥修---这一切行为都是莽瑞体的意思，自己只是被逼的。”
“为了避免被莽瑞体强逼，导致孟人与耶图互斗；同时也发现了莽瑞体与耶图之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缝隙---这显然是一次天赐良机，故斯弥修决定刺杀莽瑞体，借机让孟人复国。而且他并不担心耶图会成为最大受益者，因为孟人绝不会拥护身为缅人的耶图为王，他只须盘算如何压倒斯弥陶、就可以称王了。”
小武点头惊叹道：“真是一连串的博弈啊！斯弥修虽不是孟人王室的正系，但有搏杀灭国元凶莽瑞体的大功，在乱世之中完全可能凭此功劳获得孟族人的拥戴。”
“这么一来，他的动机是足够的了。加上耶图悄悄的大开方便之门，成功几率是极大的。因为在某种意义上看，莽瑞体早已被耶图架空了一半。一旦耶图和孟人王族联手想谋害他，他还留在勃固一带，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八角抿嘴笑道：“不错。莽瑞体一世枭雄，终于还是倒在权力的祭台上。他死之后的直接得益者首推孟人---只是分为了两股势力。结果闻讯从沙廉（仰光附近）杀回勃固城的斯弥陶占据了上风，得到了大部分孟人的支持、消灭了斯弥修，正式统一了孟人王国---汉达瓦底孟人王朝就此复兴。”
小武奇道：“孟人成功了，那么耶图呢？”
八角微笑道：“此时的信耶图大人虽然计谋得逞，险险避过了被主子搞死的命运，但实际情况仍陷入了谷底。”
“因为孟人复国，耶图失去了勃固的地盘；也因为弟弟们各自独立，他也没有任何缅人地盘。由于东吁侯明康已竖起大旗、自称为缅人之王，他不敢去投奔任何一个兄弟所占区域，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
小武大笑道：“耶图大人若是投奔任何一个兄弟的地盘，显然会是最好的一个礼物---被绑起来送给缅人的新王，因为他正是新王最大的威胁！不过，耶图显然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物，一定有办法打破僵局。”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耶图的为人除了对孟人比较好以外、对葡萄牙人也不错，只因他早已了解现代火器在战场上举足轻重的作用。”
“穷困之际，耶图求助于葡萄牙雇佣兵首领狄哥•美罗。对方也对耶图平日里作战相当钦佩，也看好他是唯一能够成为缅甸之主的人，又见甘辞厚币的许诺，便带人加盟到他麾下。”
“如此，耶图恢复了往日的自信。纠集了能联合的所有军队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奔东吁而来。因为他知道，只有吞并东吁城才是挽回全局的要点。”
小武嘿嘿笑道：“耶图大人真是了解‘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呀---先拉拢葡萄牙火枪队！莽瑞体死了以后，雇佣兵们没了主子、正栖栖遑遑，刚好被耶图捷足先登了。”
八角捋须笑道：“这也说明耶图应变之快、判断之准。很快，他的军队将东吁城围得水泄不通；明康的部队措手不及，又挡不住强大的火力，没抵抗太久就投降了。这样一来，耶图就成功了第一步---占住了东吁根据地。”
“随后，耶图带同投降的二弟明康，一起去讨伐卑谬。然而城主始终不肯投降，导致两位兄长强攻了半年、方才打破城池。卑谬侯达多（三弟）在突围逃去阿拉干的半路上被击毙。”
小武深吸了一口气，惊道：“原来耶图他们四兄弟之间、竟也打得如此厉害！”
八角继续道：“1554年，信耶图已经统一了所有缅人的力量，重新杀回勃固城而来，将其团团围住。”
“刚刚复兴的孟人政权，终于意识到自己绝非对手，耶图的大军比起莽瑞体全盛期也是丝毫不弱。”
“但是骄傲的斯弥陶，好不容易成为了孟人心中的光辉复兴大帝，又怎肯束手就擒？于是他请求决斗，愿骑一头白象出城与信耶图单打独斗---胜则保全勃固王国、败则孟人投降。”
小武犹豫道：“这样？眼看必胜之下，耶图没必要接受这个决斗请求吧？”
八角摇头笑道：“没人想到，思索了一阵子之后，耶图居然接受了这个请求。”
“于是斯弥陶国王骑象出城、同耶图两人骑象大战一番。然而不出意料，身经百战的耶图将其轻松击败，随即缅军在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中争先进城---孟人气馁投降，斯弥陶自杀。”
小武有些怀疑道：“耶图对自己那么自信？还是他想减少点双方战争的损耗？”
八角笑道：“在‘缅孟如一’的政策执行上，耶图还是跟以前莽瑞体一样的。而且老实说，由于他两个弟弟在东吁和卑谬的经营，令他对那里的缅人信任程度还不如孟人。后来他称王之时，仍然立都于勃固，就说明了这一点。”
“耶图确信---让斯弥陶死的光荣，就不会让孟人记恨自己，反而佩服自己的武功。这有利于自己继续以勃固城为首都，重建缅甸帝国。不然就不利于收服拥有光辉历史的孟人。”
小武这才点头，佩服道：“这样说起来，也的确有些道理！”
八角笑道：“不过当时耶图并不知道，此举对于缅甸后世有深远的影响。”
“但是这先不表，单说信耶图的好战尤过于莽瑞体---他摆平了下缅甸的乱局之后，便继续当年莽瑞体未尽的事业、北上攻打阿瓦城。事实上，就在耶图大人率兵围攻勃固城的同时，他已经分兵、让儿子南达勃因试探性地进攻阿瓦，只不过当时没有攻下。”
小武皱了皱眉头，道：“耶图大人不是善能韬光养晦吗？而他居然比莽瑞体还好战？”
八角呵呵笑道：“这也并不矛盾。耶图到底会采用何种策略，只是看时机是否成熟罢了。1555年，耶图率领庞大的象兵、步兵、火枪兵部队，势如破竹、很快就攻破了阿瓦城。”
“阿瓦国王那腊勃底（原实皆侯）乔装出逃时被俘、随即被废为庶人。耶图大人将自己另一个堂弟明绍（或称猛勺）任命为阿瓦城主---传承了200余年的阿瓦王朝就此不复存在，缅甸进入了新纪元。”
小武点了点头，道：“从此，耶图大人便成为了缅甸大帝，对吧？所有地方割据势力都不复存在了，对吗？”
八角捋须摇头，道：“阿拉干（若开）王国依然存在，在整个东吁朝期间一直保持独立。另外，缅甸最北部的孟养邦仍未吞并进来，思家的实力犹存。不过此时思真土司已死，思个（箇）即位，双方未来肯定还要战斗。”
“不过，信耶图决定暂不继续北上，而是谋求明朝册封，以便名正言顺地接替阿瓦朝成为缅甸国王。毕竟他所控制的领土，已经同明朝的‘三宣六慰’高度接壤了！”
小武笑道：“原来在中国的面前，耶图大人还是继续韬光养晦的。”
八角捋须道：“另一方面，信耶图没有放弃东扩的方针。1556年，缅军征服了兰纳（八百大甸）。1558年，缅军击退干涉兰纳的澜沧王国军队，又追入了老挝国土、迫使对方迁都。”
“到1563年，信耶图再次攻入泰国，俘虏驸马兼彭世洛守将摩诃•昙摩罗阇，并在大城之前与国王摩诃•查克腊帕签订城下之盟---暹罗以后需向缅甸进贡，且让主战的王子入缅为质，这才得胜回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