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的那些年,东北的冬天总像裹着层白霜,公安局家属院的砖房里,煤炉子烧得噼啪响。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市公安局上班后,整天忙得脚不沾地,母亲守着我们兄妹,把苦日子熬成了暖暖的甜。
七十年代末,辽源矿上窃案频发,父亲跟着专案组一熬就是几个月。有次局里发了两斤猪大肠,母亲把肥的码在铝盆里煮,说要给我们补补身子。大肠的香味飘满屋子,我和妹妹趴在灶台边直咽口水。母亲夹起最大的一根分进我们碗里,自己碗里却只有一点汤:"妈不饿,妈不爱吃这个。"她说话时,我看见她棉袄袖口磨得发亮——那是经常抹去头上汗珠抹的。
有年除夕,父亲在局里值班。母亲用公安局发的冻酸菜包了饺子,出锅时特意把破皮的饺子放进自己碗里。妹妹非要把白胖的饺子夹给她,母亲笑着躲开:"妈不爱吃馅",可等我们睡了,我听见厨房里传来窸窣声,借着月光,看见妈在用开水把我们掉在桌上的饺子渣一粒一粒捡起来吃。
初中时我参加学校运动会,母亲特意去布店扯了块蓝布,连夜给我缝了一件运动服。送我去赛场那天,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衣角还沾着洗不掉的煤渣印。中场休息时,她从铝饭盒里掏出一个煮鸡蛋,塞进我和妹妹手里:"妈胃不好,鸡蛋留给你俩吃。"可我明明记得,妈年轻时最爱吃溏心鸡蛋。
后来我在市府工作,妹妹成了老师。日子渐渐宽裕,每次回家想带我妈去下馆子,她总摆手拒绝:"外面饭菜贵,妈在家吃点就行。"有次我偷偷观察,她把我们剩下的菜热了又热,吃得格外有味。问她怎么不炒新菜,她抹着围裙说:"剩饭剩菜香,妈就好这口。"
去年冬天,父亲在局里办大案,连续一个月没回家。我和妹妹回去看母亲,发现餐桌上摆着半盘炒青菜,她自己就着馒头又是简单对付。我们给她夹菜,她忙躲开:"妈吃不动油腻的。"可转身收拾厨房时,我看见她对着父亲的照片念叨:"老张,孩子们孝顺,总让我吃好的,我哪舍得......"
辽源的雪一年又一年地下,公安局家属院翻新建了高楼,母亲的头发却白透了。她老人家那句"妈不饿,妈不爱吃这个",始终都像东辽河的水一样,在我的记忆里汩汩流淌。那些她藏在皱纹里的牵挂,咽下的每一口委屈,念叨的温暖话语,都成了我们兄妹心底最柔软的疼。我知道,母亲的“不饿”“不爱吃”,是这世上最无私、最动人的谎言 ,是她用一生的爱,为孩子们撑起温暖如春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