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疼了几天后,去看牙医。是离家不远的一个口腔诊所,去时已黄昏。正看见一个年轻人,从口腔治疗机旁走下来,摘下口罩和手套,眼睛细长。大约是这里的主治医师。他让我躺去牙椅,灯光打下来,我闭上眼,恍然间想起剖宫产时,一样的不明就里。瞬间他便诊断:我的一颗智齿烂了,有两种解决方案:补或拔。几秒钟后,我决定拔掉。他点头说,那就白天来吧。留了名片,并邀请我关注他的订阅号,内容是口腔卫生知识。
第二天我便去了。没有去大医院,虽然有熟人——大约还是怕麻烦。这个私人诊所不大,有三台治疗机,多是周边的人来诊疗,价格还算公道。去时他正忙碌。他笑说,忙到腿抽筋。我便洗牙等候。他叫洗牙的人“二姐”。说我的牙结石很坚固。洁牙机在高频振动,像是在“吱吱”地钻动牙缝。我一次次吐出结石、漱口。起身低头间,闪回从前洗牙情景:第一次是去济南时,他们问我有医保卡吗,其时临近毕业。第二次是在国贸附近,请了假去。诊所家居布置,医生却手重。第三次,人在家乡。熟人边洗牙,边与我聊天。第四次,刚生完孩子不久。间隔了几年,再到如今。洗牙,竟也是个由头,串起了这六七年的人生。
却是第一次拔牙。瞥见他娴熟得把麻药推进针管,器械放在手边。轻声问我,以前是否打过麻药。当然。那时还有隐隐担心,怕麻药不起作用,或者中途醒来。总之,对未知和疼痛,不能不有想象的恐惧。而闭上眼等待时,除了“我为鱼肉”的自嘲,更忽然有对老去的感喟:就是这样吗?有一天,牙齿掉了,感官退化,修修补补,忍受着药水的气味和冰冷的器械,即使这样,也难复旧日灵透。世界那么多美与好,却越来越钝感。以及,“人要老很久才能死”。还是,这一切,不过是我以为?人对境遇的适应性,其实远超预料?
我不知道。
他开始注射麻药了,我照旧闭着眼,像小时候那样,仿佛看不见就是没发生。牙上轻轻一刺,倒未觉疼痛。他说,没事,很快。我笑了笑。麻药在渐渐生效。他等了会儿说,好了。站起身来。我的眼睛闭得更紧。突然牙齿被撞击,不知他用的什么器具,一下、两下,心跳骤紧,又平缓——下来了,他说。不过瞬间。血涌出,淡淡的腥味弥漫。我睁开眼,看见他手里我的牙,中间都是黑的。他问我是否要留作纪念。我说,不用了。大概是我不想看到自己的牙齿居然烂成这样。我也没想到,传说中的拔牙,这么快,这么少的痛感。
我咬着棉球,静静等待观察时间过去。诊所里,正往来着问询诊疗的人。刚来时就在牙椅上的那个人,仍在,不知他在治疗什么。而我们的牙医,他带着口罩和手套,忙得顾不上收钱。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诊所,有一群信任他的患者,他该是充实的吧。
时间差不多了,吐掉被血浸透的棉球,去接孩子。
现在是拔牙后的第三天,时有隐痛,忍住不去舔那个缺口,忍不住要吃一点点儿的辣和胡椒。还想起爸爸壮年时候,牙口不好,发作时很是萎靡。奶奶常年带假牙。孩子如今热爱甜食,我的蹙眉不已——愿我们都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