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全是濒临死亡,正在痛苦呻吟的伤兵,而她怀里抱着一大瓶白白的牛奶,迈着小巧的步伐,从他们中间穿梭而过……”
经过张爱玲故居的时候,母亲第一次给我讲了这个故事。那时的我尚未接触她的作品,只觉得这个上海女人小资过了头,在战争年代仍坚守着她的贵族情怀。然而文如其人,若张爱玲骨子里没有那么点贵族气节和小资情调,恐怕她也难以写出这样的文字来。
她的文字,洋溢着一种富贵色彩,时而如浓郁的西洋油画,由丰富的色块堆砌而成;时而又似粉妆玉砌的琉璃珠宝,闪着炫目的光,轻轻碰撞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她的笔下,景物都成了电影布景中的幻境,人物都成了一个个由尖头软毛笔精心绘制的瓷娃娃,透着股仙气。
民国时期的上海、香港开放程度极大,再加上其自身有国外背景,她的作品中时常掺杂着外国人与混血儿。“在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风吹过的早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水的青光,一闪,又暗了下去了。”这便是描写一位中葡混血儿的。外国人与中国上流社会公子小姐的互动,成了她笔下常出现的场景。阔太太小姐们赶起了欧美的时髦,摒弃了中国传统的礼数,讲究着外国规矩;而和她们厮混的却常是外国的下等公民……荒谬不堪,却也真实地反映了一段历史。现在的小说家,没有这样的经历,是无法写出这样的作品来的。
由于出身上流社会,阅人无数,张爱玲极善于揭露人性的可笑之处,对阔太太和富家小姐的描写细致入微,毫不留情。例如《第一炉香》中描写梁太太正高兴地想着男人,“梁太太手里使刀切着冷牛舌头,只管对着那牛舌头微笑。”又如《鸿鸾禧》中,“娄太太没听清笑话,因此笑得最响。”人性中最微妙的地方,似都被她捕捉到了,并用一种她特有的冷幽默来讽刺了一下。当时世俗社会中诸多荒诞可笑的地方,都被她这样如同剥桔子般一瓣一瓣地剥了下来,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然而我认为,张爱玲最难以被超越的地方,莫过于其独特的比喻。她的比喻,能够串触觉、听觉、视觉、味觉于一体,构成一个惟妙惟肖的场景。最喜欢这一句,“柔滑的软缎,像《蓝色的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真是将比喻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能写出如此句子来的人,需有极强的感官和洞察力,以及生活中的各种体验。
是女人天生的细腻和生活环境的熏陶,造就了张爱玲。作为“小资祖师”,她文章中流露出的“小资”并不刻意。后起的文艺青年们若想要模仿,只怕会平添一丝矫揉造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