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总裁老婆哭晕我防盗门

>结婚纪念日,我胃出血痛到蜷缩在地。 

>妻子却为她的白月光助理一句“胸闷”冲出门。 

>“他只是不舒服,你是要死了吗?”她摔门时这样吼。 

>我安静签了离婚协议搬进出租屋。 

>两个月后她踹开我的门:“玩够没有?” 

>我晃着新女友照片:“介绍一下?” 

>她突然抖得像个淋雨的流浪猫:“…求你再看我一眼。” 

>后来我收购她破产公司那天。 

>助理在警局崩溃招供:“是她逼我伪造账目害您!” 

>妻子红着眼把文件砸他脸上:“闭嘴!那是我为老公布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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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烧红的铁蒺藜,还在疯狂地旋转、切割。我蜷在冰凉的地板上,整个人弓得像只被开水烫过的虾,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家居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刀刮似的锐痛,视野边缘阵阵发黑,模糊得连天花板上那盏昂贵的水晶吊灯都扭曲成了怪诞的光斑。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几个小时前,空气里还飘着苏晚精心挑选的香薰蜡烛甜腻的气味,餐桌上摆着冷掉的牛排和红酒,旁边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是我给她准备的礼物——一条她念叨了很久的限量款项链。现在,那盒子孤零零地搁在桌角,像个不合时宜的讽刺。

手机就在不远处的茶几上嗡嗡震动,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线扎进我模糊的视线里。是苏晚的专属铃声,她给林修白设置的,一首黏糊糊的钢琴曲。这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被疼痛麻痹的神经。

我听见苏晚趿拉着拖鞋快步从卧室出来的声音,带着刚被吵醒的不耐烦。她的身影掠过我蜷缩的地面,甚至没有一丝停顿。空气里只留下她身上那款昂贵香水的一缕尾调,冷冽又疏离。

“喂?修白?”她的声音立刻切换了频道,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焦急,“怎么了?别急,慢慢说……什么?胸口闷得厉害?喘不上气?……你别动!千万别动!我马上到!”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由远及近,像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那声音停在了我旁边,冰冷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扫了一下,短暂得如同错觉。

“陈默,”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你躺这儿干什么?别挡路。”语调里没有询问,只有被打扰的不悦。

喉咙里堵着腥甜的铁锈味,我用尽力气挤出一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晚晚……我…我胃…好疼…可能…出血了……”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胃部剧烈的抽搐,冷汗顺着鬓角淌下来,滴在地板上。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大概有一秒钟。空气凝滞了一下。随即,她更响地啧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荒谬和不耐烦:“胃疼?你一个大男人,忍忍不就过去了?修白那边情况紧急,他心脏不舒服,一个人在家,万一出事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拿起玄关衣架上的羊绒大衣披上。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绝。

“他只是不舒服……”我艰难地喘息着,试图抓住她一丝注意力,“晚晚…我…我真的…可能……”

“你只是可能胃疼!”她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刻薄,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过来,“他是真的要死了吗?!陈默,你能不能懂点事?别在这时候给我添乱!”

“砰——!”

沉重的防盗门被狠狠甩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炸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连带着胃里那团燃烧的蒺藜也猛地一颤,剧痛瞬间冲上颅顶。门框上挂着的小幅结婚照都跟着晃了几下,照片里苏晚依偎在我肩头,笑得明媚张扬,此刻却显得无比遥远而虚假。

整个空间彻底陷入了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痛苦的喘息,以及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所有希望的冰冷大门。地板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来,冻僵了四肢百骸。结婚纪念日……呵。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一丝咸涩,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她走了。为了林修白一句“胸闷”,把我像垃圾一样扔在了纪念日冰冷的地板上,还扣上了一顶“不懂事”、“添乱”的帽子。那扇门隔开的,似乎不只是空间,还有我和她之间,那些我以为坚不可摧、实则早已千疮百孔的东西。

胃部的剧痛还在肆虐,一波强过一波,但奇怪的是,心口那片被怒火灼烧过的地方,反而慢慢冷却下来,变得一片麻木,像结了冰的湖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世纪。门外隐约传来电梯到达的“叮”声,接着是车子引擎发动、迅速驶离的声音。苏晚是真的走了,毫不犹豫,目标明确。

那股支撑着我蜷缩在地的意志力,随着引擎声的彻底消失,也“啪”地一声断了。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异常清晰:该结束了。

再睁开眼,是医院病房刺眼的白。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有些呛人。手背上插着针头,冰凉的液体正缓缓流入血管,稍微缓解了胃部的灼痛,但身体依旧沉重得像灌了铅。

“哟,默哥,醒啦?”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带着点刻意夸张的惊喜在耳边炸开。赵胖子那张圆润喜庆的脸挤进我的视野,手里还拎着个保温桶,“感觉咋样?胃还疼不?你小子可吓死我了!”

他是我大学死党,也是唯一一个接到我半夜从医院打出的求救电话,二话不说就冲过来的人。

“死不了。”我声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干得冒烟。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病房门口,意料之中的安静。苏晚没来。

赵胖子麻利地给我倒了杯温水,插上吸管递到我嘴边:“慢点喝。嫂子……呃,苏总那边……”他挠挠头,有点不知怎么措辞,“我打电话过去说了你在医院,她那边好像……挺忙的?”

忙?忙着照顾她那位“心脏不舒服”的白月光助理吧。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就着吸管喝了几口水。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忙点好啊。”我放下水杯,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胖子,帮我个忙。”

“你说!兄弟我赴汤蹈火!”

“帮我找个房子,离市中心远点,清净的,租金便宜就行。”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语气没什么波澜,“再帮我找个靠谱的律师,起草一份离婚协议。”

赵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默…默哥?!你说啥?离婚?!就…就为这事?不至于吧?嫂子她……”

“至于。”我打断他,胃部的隐痛还在提醒着昨夜那彻骨的冰冷和屈辱,“协议里写明,我净身出户。她苏晚的东西,我陈默一分钱都不会带走。”

赵胖子看着我,胖脸上表情变幻,从震惊到担忧,最后猛地一拍大腿:“艹!离!这种把你当空气的老婆,留着过年吗?!默哥你早该硬气一回了!房子包在我身上,保证给你找个又便宜又舒坦的窝!律师我也认识几个嘴严手黑的!”他义愤填膺,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脸上了。

净身出户的决定,赵胖子骂骂咧咧了很久,说我脑子被胃酸烧坏了。但我很清醒。苏晚这些年打拼下来的财富帝国,每一分钱都浸染着她的强势、精明和……对林修白那毫无底线的偏袒。我不想沾染一丝一毫属于那个世界的铜臭味。我只想干干净净地离开,像掸掉身上积年的尘埃。

一周后,我出院了。身体还有些虚弱,但脚步异常轻快。赵胖子开着他那辆破二手小polo,吭哧吭哧地把我拉到了城西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

房子在六楼,没电梯,楼道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饭菜混杂的气息。赵胖子呼哧带喘地扛着我的行李箱,嘴里还在叨叨:“默哥,真不再考虑考虑?这地方……跟你以前住的豪宅比,落差也忒大了点!”

“挺好。”我推开那扇刷着廉价绿漆的防盗门。三十多平的小单间,墙壁有些泛黄,家具简单到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旧书桌。窗户不大,但阳光能毫无阻碍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没有昂贵的香薰味,只有阳光晒过被褥的、温暖干燥的气息。

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自由感,瞬间涌了上来,冲散了胸口的滞涩。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连带着楼道里那点烟火气也吸了进去,竟觉得无比畅快。

“这特么叫好?”赵胖子把行李箱墩在地上,叉着腰环顾四周,一脸嫌弃,“默哥,你这是从云端直接跳进贫民窟啊!”

我笑了笑,没理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老式的铁窗。外面是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小贩隐隐约约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嬉闹。鲜活,嘈杂,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胖子,帮我个忙。”我转过身,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给他,“把这个,送到苏晚公司前台。就说,陈默的东西。”

文件袋里,是那份签好我名字的离婚协议。净身出户,条款清晰。

赵胖子接过文件袋,掂量了一下,胖脸上难得地没了嬉笑,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默哥,真……想好了?”

“想好了。”我声音平静,“快去吧,别耽误人家前台小姑娘下班。”

胖子叹了口气,没再劝,拿着文件袋走了。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我走到那张旧书桌前坐下,桌面有些斑驳,但很干净。我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在脸上。

那个被我遗忘在角落很久的、昵称叫“废柴之家”的论坛图标,静静地躺在桌面一角。当年和苏晚结婚后,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和“不给她丢脸”,我主动切断了过去所有可能“不上台面”的联系,包括这个聚集了一群失意码农、落魄策划、做着白日梦创业者的网络小窝。

鼠标轻轻双击。登录框弹出。我犹豫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那个尘封已久的ID和密码。

页面刷新。熟悉的、带着点粗糙土味的界面跳了出来。右上角的消息提示疯狂闪烁起来,积攒了几百条未读。论坛置顶的帖子标题简单粗暴:【技术入股!老子就差个写代码的!搞票大的,干不干?!】

发帖人:老K。一个满嘴跑火车但技术底子扎实得吓人的家伙,当年在论坛里和我臭味相投,一起熬过无数通宵,也一起骂过无数个傻逼甲方。后来听说他拉了个小团队,搞什么智能家居,一直半死不活。

我点开帖子,内容极其老K风格:吹了一通牛逼,画了一张巨大的饼,然后核心就一句——缺个能搞定底层架构和核心算法的技术大拿,技术入股,成了分钱,败了喝风。

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重重地跳了一下。一种沉寂了太久、几乎被遗忘的渴望,像地底深处蛰伏的岩浆,猛地被撬开了一道缝隙,滚烫地涌动着。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梧桐树叶的清新气息,拂过脸颊。胃部似乎还残留着那晚灼烧的幻痛,但此刻,胸腔里却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热度填满。

深吸一口气,我在老K那个狂野的帖子下面,敲下了搬进这间小屋后的第一行字:

【老K,饼画得够大,不怕噎死?底层架构和核心算法,我包了。但丑话说前头,代码质量我说了算,别拿你那些野路子糊弄我。】

点击,发送。

消息发出去不到五分钟,电脑右下角那个简陋的论坛私信图标就疯狂地闪烁起来,频率快得像抽筋。

点开。

【卧槽槽槽槽槽!!!老默?!是你吗老默?!你丫诈尸了?!】老K的ID后面跟着一串感叹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喷薄而出的激动。

【废话。】我敲回去,【你帖子还在首页挂着呢,诈什么尸。】

【啊啊啊啊啊!!!真是你!老子就知道!这破论坛除了你,没人敢这么跟老子说话!还特么嫌我野路子?你当年那手优化,把甲方那傻叉系统跑得飞起的时候,忘了谁在旁边喊666了?!】老K的信息连珠炮似的砸过来。

【少扯淡。】我忍不住嘴角弯了一下,【说正事。你那个‘票大的’,到底怎么回事?PPT发我看看。】

【马上!稍等!祖宗!】老K那边安静了大概三分钟,一个压缩包就甩了过来。

下载,解压。文件命名极其随意:【改变世界从智能马桶开始.ppt】。我眼角抽搐了一下,点开。

内容比标题稍微靠谱点,但也充满了老K式的不着边际和异想天开。核心是想做一套超低功耗、高可靠性的智能家居传感器网络,目标是塞进那些老旧小区改造项目里,主打一个便宜皮实,靠规模和数据服务赚钱。想法……居然有点意思。虽然PPT做得跟屎一样,逻辑跳跃得让人头疼。

【看完了?咋样?老子这想法是不是天才?!】老K迫不及待地追问。

【天才个屁。】我毫不留情,【PPT做成这样,投资人没把你打出来算你祖坟冒青烟。传感器选型有问题,功耗压不下来全是白搭。通讯协议冗余度太高,老旧小区那破信号环境,你这玩意进去就得趴窝。还有……】

我劈里啪啦敲了一大段问题过去,每一个点都戳在他PPT最薄弱的地方。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我以为老K被我打击得直接下线了。

【……艹。】他终于回了一个字,接着又是一大段,【老默,还是你丫狠!一针见血!我就说缺个你这样的!这些问题……能搞不?】

【能搞。】我敲下两个字,【但得按我的思路来。从底层协议重写,硬件选型重筛,算法全部优化。】

【干!】老K回得斩钉截铁,【你说咋搞就咋搞!老子早就受够了那帮眼高手低的傻叉!工作室地址发你!明天……不,今天下午!下午就过来!我们详谈!签协议!分股份!老子等你这尊大神等得花儿都谢了!】

看着屏幕上那个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干”字,我靠在吱呀作响的旧电脑椅上,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那股被压抑了太久的、属于“陈默”而非“苏晚丈夫”的力量,正一点一点,重新燃烧起来。

搬进出租屋的第二个月,日子过得像上了发条。白天在老K那个位于城中村居民楼顶层的“工作室”里拼命——环境比我的出租屋还惨点,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像冰窖,唯一的优点是网速快得惊人,以及堆满了各种电子垃圾的角落总能翻出点有用的零件。晚上回到小屋,继续对着屏幕鏖战,键盘敲击的声音常常响到深夜。

累,但前所未有的充实。胃病再没犯过。

手机大部分时间是静音的。苏晚的名字偶尔会在屏幕上固执地亮起,短则几分钟,长则十几分钟,最后归于沉寂。短信也有几条,从最初的命令式口吻:“陈默,闹够了就回来。” 到后来隐约带着点焦躁:“你在哪?我们谈谈。” 再后来,语气软了些:“胃还疼吗?我让张姨熬了汤……”

我只看了一眼发信人,就随手划掉。那些字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谈?谈什么?谈她下一次为了林修白,会把我丢在什么地方?

倒是林修白那个“白月光”,戏很足。

某天深夜,我刚调试完一段核心通讯协议,准备关电脑睡觉。手机突然震动,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对面传来林修白那刻意放得温软无害、此刻却带着点难以掩饰的得意和挑衅的声音。

“陈哥?还没休息呢?”他轻笑一声,背景音隐约有舒缓的音乐,“这么晚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就是……想替苏总道个歉。”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表演。

“苏总她…唉,你也知道,她这个人事业心太重,压力一大就容易忽略身边人。那天晚上,她其实特别担心你,只是修白当时情况确实紧急,苏总也是没办法……”他顿了顿,语气更加“真诚”,“陈哥,你也别太怪苏总了。她一个女人,撑着那么大公司,很不容易的。有时候,我们做男人的,多体谅体谅,退一步海阔天空,对吧?总这么僵着,对大家都不好。你看,苏总这几天因为这事,人都憔悴了不少。”

这番话,茶香四溢,熏得我天灵盖都快发麻。字字句句都在彰显他和苏晚的“亲密无间”,暗示我的“不懂事”和“小气”,最后还把自己摆在了劝和的高地上。

“说完了?”我声音平静,甚至有点想笑。

林修白大概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顿了一下:“陈哥,我……”

“林修白,”我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体谅?退一步?好啊。你转告苏晚,我体谅她事业心重,压力大。所以我退这一步,退得干干净净。离婚协议她签了字,我们就两清了。至于她憔悴不憔悴……”我顿了顿,轻笑一声,“那不是还有你这位‘知冷知热’的助理在吗?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太‘操心’。”

说完,没等他反应,直接挂了电话,顺手把这个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世界瞬间清净。

这种小丑的把戏,连让我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日子在代码和泡面里飞速滑过。我和老K那个异想天开的项目,居然磕磕绊绊地有了点雏形。第一套原型机在城中村某个破旧筒子楼里跑通了数据,虽然丑得像废品站拼出来的,但测试数据亮眼得让老K抱着那堆破烂嗷嗷叫,当场宣布要请我吃楼下最贵的沙县——加两个卤蛋。

就在我以为生活终于驶入了新的轨道,那些属于过去的糟心玩意儿会渐渐被甩在身后时,出租屋那扇老旧的绿色防盗门,毫无预兆地迎来了最猛烈的冲击。

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夕阳把楼道染得一片昏黄。我刚泡好一碗红烧牛肉面,盖子还没掀开。

“砰!砰!砰!”

不是敲门,是砸门。巨大的、带着暴怒的力道,砸得整扇门都在震颤,门框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陈默!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开门!”

是苏晚的声音。尖锐,失控,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歇斯底里。不再是那个永远冷静自持、高高在上的苏总。

我皱了皱眉,放下泡面,走到门后,没开,隔着门板:“有事?”

“开门!”她又狠狠踹了一脚门,发出沉闷的巨响,“陈默!你玩够了没有?!两个月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玩?闹?

一股冰冷的荒谬感从心底升起。我拧开门锁,拉开了门。

门外的苏晚,让我瞬间有些恍惚。

她穿着一身当季高定的米白色套装,剪裁利落,价格不菲,依旧是那个精致到头发丝的女总裁。但那张总是妆容完美的脸,此刻却透着一种不正常的苍白和憔悴,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精心描画的眼线似乎被什么晕开了一点,透着一丝狼狈。最扎眼的,是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还有……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慌?她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用目光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

“玩够没有?”她重复着,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质问,“陈默,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我……”

“苏总,”我平静地打断她,身体挡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如果你是来谈公事,请预约。如果是私事……”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私事可谈了。离婚协议,你签好字通知我就行。”

“离婚?!”苏晚像是被这个词狠狠刺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谁同意离婚了?!陈默!你凭什么?!就因为我那天晚上……”

“就因为你在我胃出血痛得快死的时候,为了林修白一句胸闷,把我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还骂我不懂事?”我替她把话说完,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苏晚,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我……”她被我直白的话噎住,脸色更白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怒火覆盖,“我当时不知道你那么严重!修白他情况紧急!他是心脏不舒服!万一出事……”

“他是心脏不舒服,”我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我是快要死了。嗯,逻辑很通顺。你选择他,理所当然。所以,现在也请苏总继续去关心你的‘紧急情况’,别在我这‘不懂事’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作势要关门。

“陈默!”苏晚猛地伸手抵住门板,力气大得惊人。她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难以分辨——愤怒、委屈、不甘,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的嘶哑,“我承认那天晚上我态度不好!我道歉行不行?!你还要我怎么样?!非得这样折磨我吗?!你知道这两个月我……”

“苏晚,”我再次打断她,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彻底的厌倦,“没人折磨你。是你自己放不下。签字,离婚,对大家都好。别再来找我了。”

我用力,试图关上门。她却像疯了一样,用整个身体死死顶着门板,指甲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仰着头,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混杂了某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好!好!陈默!你狠!”她喘着粗气,忽然从她那个昂贵的限量款手袋里,猛地抽出一个东西,狠狠地拍在了我的胸口!

我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

一张照片。照片上,我和一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笑容灿烂得像小太阳的女孩并肩站在老K工作室楼下那家沙县小吃的门口。女孩手里举着两串刚买的关东煮,正侧着头对我笑得眉眼弯弯。是我项目组新招的前端小妹,刚毕业,性格活泼,大家都叫她“小太阳”。那天测试成功,老K请客沙县,人多,我和她正好站一起等位,被组里哪个家伙随手抓拍到了。

“这是什么?!”苏晚的声音尖锐得刺耳,带着一种被背叛般的疯狂质问,手指颤抖地指着照片,“才两个月!陈默!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找个这种……这种廉价的货色来恶心我?!”

廉价货色?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我看着照片里女孩毫无心机的灿烂笑容,再看看眼前苏晚那张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只觉得荒谬又恶心。

“苏总,”我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直视着她,嘴角却故意扯出一个极其刺眼的笑容,晃了晃手里的照片,“既然你看到了,正好给你介绍一下?”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她瞬间煞白、连嘴唇都在颤抖的脸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女朋友。年轻,漂亮,关键是……懂事。至少不会在我快死的时候,为了别的男人把我丢在地上。”

“轰——!”

苏晚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连愤怒都凝固了。她抵着门板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那双漂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愤怒、质问、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所有支撑着她的外壳,在我那句清晰无比的“女朋友”面前,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脆弱的茫然和……灭顶的恐慌。

她像是听不懂我的话,又像是听懂了却完全无法接受。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盛着精明和掌控的眼睛,此刻空洞洞地望着我,里面翻涌的巨浪瞬间平息,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绝望。

她死死抵着门板的身体,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软软地顺着门板滑下去。

“陈默……”她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哭腔,破碎得不成句子,“你……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彻底吞没。她蜷缩在我出租屋冰冷的门槛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像一只在寒冬暴雨里被彻底淋透、找不到任何庇护的流浪猫。昂贵的套装蹭上了门框的灰尘,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她死死地咬着下唇,试图阻止那汹涌的泪水,但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争先恐后地滚落,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求你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那双曾经盛气凌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再看我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曾经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我面前永远掌控一切的女人,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空气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狭小的楼道里回荡,混合着廉价泡面散发出的浓重香精味,形成一种极其怪诞又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那张被当作“罪证”的照片。照片边缘硌着掌心,有点疼。看着地上那个蜷缩的、颤抖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闷痛。那痛感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曾经无数个被她忽略、被她用林修白的优先级碾压的瞬间,那种被冰冷的钝器反复切割心脏的痛楚,再次清晰地翻涌上来。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波动也沉寂下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

“苏晚,”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她的抽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站起来。”

她的哭声猛地一滞,抬起泪眼,茫然又带着一丝希冀地看着我。

“这里不是你演苦情戏的地方。”我侧开身,让出门内的景象——狭小、简陋,桌上还放着那碗快要凉透的泡面,“拿着你的东西,离开。”

我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她脚边的那只昂贵手袋,塞回她冰凉颤抖的手里。动作干脆,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

“别再来了。”

说完,不再看她瞬间惨白如纸的脸,不再理会她眼中再次汹涌而出的绝望,我后退一步,抓住门把手。

“砰!”

那扇老旧的绿色防盗门,再一次,在她面前,紧紧地、彻底地关上了。

将门彻底关死的那一刻,隔绝了门外压抑的哭泣,也隔绝了心底那丝不合时宜的抽痛。出租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泡面浓烈到有些刺鼻的香精味,和我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金属的冷意透过薄薄的T恤渗进来,稍微压下了心头那股翻腾的燥意。手心里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照片边缘,依旧硌得慌。

小太阳?女朋友?不过是随口拿来刺苏晚的利刃罢了。那姑娘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快乐打工人,眼里只有代码和关东煮。我烦躁地把照片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桌角的垃圾桶。老K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货,回头得找他算账,瞎拍什么照片!

门外,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细小的针,试图钻进缝隙。我拧开那碗已经彻底凉透的泡面,油花凝结在汤面上,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胃里隐隐又有些不适,不知道是凉面刺激的,还是被刚才那场闹剧给恶心的。

手机屏幕在桌面上无声地亮起,显示着“苏晚”。振动固执地持续了一会儿,终于不甘心地熄灭。

世界并没有因此清净。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像是换了个人。或者说,她启动了一种我完全陌生的、名为“追夫火葬场”的模式。

每天雷打不动的,是我的手机在清晨被各种订餐平台的配送电话吵醒。送来的东西五花八门,从五星级酒店的精致早茶,到据说养胃的昂贵药膳粥,再到摆盘精美得像艺术品的果切。无一例外,都带着她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标签。

东西我一律拒收,或者直接让配送员送给楼道里打扫的阿姨。阿姨一开始受宠若惊,后来看我眼神都充满了“年轻人真会玩”的深意。

信息轰炸也升级了。不再是指责或命令,变成了小心翼翼的问候,分享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甚至……笨拙的关心。

【今天降温了,记得加衣。你以前胃不好,最怕着凉。】

【路过那家老字号的糖炒栗子店,记得你爱吃,买了一份放在你门口了。】

【……昨晚应酬又喝多了,胃疼。想起以前你在家,总会给我煮醒酒汤……】

我看着这些信息,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以前?以前她应酬回来,哪次不是醉醺醺地倒头就睡,或者干脆夜不归宿?我煮的醒酒汤,十次有九次是进了下水道。现在倒成了她追忆往昔的温情道具?

更离谱的是,她开始出现在我可能出现的地方。不是那种精心安排的“偶遇”,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笨拙和……不顾一切的勇气。

比如某个加完班的深夜,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那栋破旧的居民楼。初冬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单薄羊绒大衣的身影瑟缩地站在那里,脚下堆着几个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购物袋。是苏晚。

她显然等了很久,鼻尖冻得通红,嘴唇都有些发紫。看到我出来,她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识想迎上来,又猛地顿住脚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局促。

“陈默……”她声音有点抖,不知是冷的还是紧张的,把手里的袋子往前递了递,“我……我去商场,看到几件衣服……觉得挺适合你的……天冷了……”

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冻得发白的侧脸,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期盼。那眼神,像极了当年创业初期,她熬了几个通宵终于拿下第一个大单时,看向我的样子。纯粹,明亮,带着全然的依赖。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的酸涩。但随即,更深的寒意涌了上来。现在才想起来?在我搬进这间冬冷夏热的出租屋之后?

我脚步没停,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带起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哆嗦。

“不需要。”三个字,没有任何温度。

身后传来购物袋落地的声音,和她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吸气声。我没有回头。

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她某天晚上的“突袭”。

那晚我在老K那边熬了个通宵,调试一组关键数据,直到天蒙蒙亮才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回来。刚走到六楼,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脚步一顿。

我的绿色防盗门前,蹲着一个身影。

不是站着,是蹲着。苏晚穿着一条……我简直无法形容的裙子。黑色的,极其贴身,布料少得可怜,领口开得很低,裙摆短到大腿根。外面只套了一件薄薄的、根本挡不住寒风的针织开衫。脚下是一双细得吓人的高跟鞋。她像是刚从某个灯红酒绿的夜场出来,与这栋破旧居民楼的环境格格不入。

更惊悚的是,她头上还戴着一对……毛茸茸的、粉白色的兔子耳朵发箍?!

她显然也冻得够呛,抱着胳膊蜷缩在我门口,身体微微发抖。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精心描绘过的妆容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浓艳,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羞耻?

看到是我,她眼睛瞬间亮起,挣扎着想站起来,大概是蹲久了腿麻,加上高跟鞋不稳,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陈默!”她声音带着点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你……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她扶着墙壁站稳,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甚至刻意地挺了挺胸,让那条裙子的“优势”更加明显。但那动作配上她冻得发青的嘴唇和瑟瑟发抖的身体,以及头上那对可笑的兔子耳朵,只让人觉得无比尴尬和……心酸。

“我……”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神躲闪了一下,又强撑着看向我,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我穿这个……好看吗?你以前……好像说过喜欢……性感的?”

轰!

一股无名火混合着强烈的荒谬感直冲脑门!我以前说过?什么时候?梦里吗?苏晚在我面前,永远都是优雅得体、无懈可击的女王范儿。这种近乎“讨好”的、低劣的性感,根本就不是她!

看着她冻得发抖还在努力挺直腰背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强装的媚意下藏不住的脆弱和难堪,看着她头上那对在昏暗楼道里显得无比滑稽的粉色兔耳朵……一股巨大的悲哀猛地攫住了我。

那个骄傲的、永远掌控一切的苏晚,为了挽回一个她曾经弃如敝履的我,竟然把自己作践到了这种地步?

愤怒、悲哀、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刺痛,在胸腔里疯狂翻搅。

“苏晚,”我的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在这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别作践自己了。”

她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褪尽。

“也别作践我。”我补上最后一句,绕开她,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反锁。动作一气呵成。

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才传来高跟鞋踉踉跄跄、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还有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上眼,用力地抹了一把脸。掌心一片冰凉。

日子在苏晚这种近乎自毁式的“赎罪”和我刻意筑起的冰墙之间,艰难地往前爬行。她依旧锲而不舍,手段从物质轰炸到苦肉计再到这种令人尴尬的“色诱”,花样百出,却收效甚微,反而让我心底那点残余的念想被磨得越来越淡。

我和老K的“智能马桶”项目(这破名字被我们自嘲了无数次),倒是磕磕绊绊迎来了转机。一家专门做老旧小区改造的市政工程公司,看中了我们那套“便宜皮实抗造”的方案,虽然订单量不大,但意义非凡——这是我们挖到的第一桶金,也是市场对我们这个草台班子最直接的认可。

那天签完合同,老K兴奋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非要去吃顿好的庆祝。我们一帮人,连同“小太阳”几个年轻员工,浩浩荡荡杀向市中心一家口碑不错的海鲜自助。席间气氛热烈,老K喝高了,抱着酒瓶子开始展望未来,唾沫横飞地描述着公司上市、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宏伟蓝图。小太阳和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闹着,互相抢着盘子里的最后一只大虾。

我坐在角落,看着这群因为一个共同目标而燃烧热情的伙伴,脸上也难得地带上了轻松的笑意。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看了一眼。

是苏晚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张图片。

点开。图片拍的是她家餐厅的桌子。桌上摆着几盘菜,卖相……惨不忍睹。一盘黑乎乎的疑似糖醋排骨,一盘焦黄的、看不出原料的蔬菜,还有一碗……大概是汤?上面飘着几片可疑的绿色叶子。

图片下面跟着一行字:【第一次下厨,练了好久……好像失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小狗表情。

我看着那几张堪称“灾难现场”的菜品照片,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停顿了几秒。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些画面:刚结婚时,我兴致勃勃地在厨房研究新菜,她穿着真丝睡袍,靠在厨房门口,手里晃着红酒杯,半是揶揄半是嫌弃:“陈大厨,油烟机开大点,别把我新买的裙子熏坏了。”

指尖微动,最终没有回复。锁屏,将手机揣回兜里,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冰凉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冲散了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

自助餐吃到后半场,包厢里气氛正酣。老K正声情并茂地讲着他当年如何智斗傻叉甲方的光辉事迹,唾沫星子横飞。小太阳和另一个女孩笑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时,包厢厚重的雕花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一个穿着深灰色高定西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形挺拔,面容英俊,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林修白。

喧闹的包厢瞬间安静下来。老K的段子卡在喉咙里,小太阳脸上的笑容僵住,所有人都有些愕然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林修白像是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目光精准地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笑容加深,带着一种熟稔的、甚至有点刻意的亲昵:“哟,陈哥!真巧啊!刚在隔壁陪几个领导应酬完,出来透透气,就听服务员说好像看见你了。想着过来打个招呼,没打扰你们聚餐吧?”

他姿态从容地走进来,目光状似随意地在桌上扫了一圈,掠过那些普通的菜品和廉价的啤酒饮料,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他的视线落在小太阳身上,带着点探究和玩味,嘴角的弧度更微妙了。

“这位美女看着有点眼生啊?”他语气轻松,像是随口一问,但那眼神却让人很不舒服,“陈哥新认识的朋友?气质真好。”

小太阳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我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后仰靠进椅背,抬眼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林助理,有事?”

“没事没事,就是碰巧遇见了,过来问候一声。”林修白笑着摆摆手,姿态随意地拉过旁边一把空椅子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才是主人。他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动作优雅。

“说起来,”他抿了口水,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点“关切”,“陈哥最近在忙什么呢?看你们这气氛,是有什么喜事?项目成了?”他顿了顿,语气带上点“推心置腹”的意味,“陈哥,要我说啊,创业是好事,但风险也大。特别是现在市场环境不太好,小团队抗风险能力太弱了。不像我们苏氏,家大业大,资源渠道都现成的。苏总最近还念叨呢,说陈哥你技术那么好,在外面单打独斗太可惜了。要是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别硬撑,回苏氏多好?苏总肯定给你安排个妥帖的位置。”

他这番话,茶香几乎要溢满整个包厢。表面上是关心和替苏晚递橄榄枝,实则句句都在暗示我现在的“草台班子”不成气候,离开苏氏混不下去,只能灰溜溜回去“吃软饭”。

老K的脸瞬间就黑了,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小太阳和其他几个年轻员工也听出了话里的刺,表情都有些愤愤。

林修白像是没看见,依旧笑吟吟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那眼神里的优越感和隐隐的挑衅,几乎不加掩饰。

我看着他,忽然也笑了。不是冷笑,而是一种带着点玩味的、像是看跳梁小丑的笑容。

“林助理,”我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住了包厢里最后一点窃窃私语,“操心我的项目,不如先操心操心你自己?”

林修白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陈哥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拿起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动作随意,“就是觉得,苏总给你开那么高的薪水,还给你配专车,让你住公司附近的公寓……结果你连公司核心业务数据都能泄露给竞争对手,这性价比,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嗡——!”

包厢里彻底死寂。落针可闻。

林修白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连嘴唇都白了。

“陈…陈哥!你…你别开这种玩笑!”他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拔高,甚至有些变调,带着一丝尖锐的破音,“这…这种事可不能乱说!要负法律责任的!”

他反应大得出奇,甚至有些失态,完全没有了刚才的从容优雅。

“玩笑?”我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上个月十七号,下午三点,瑞景茶楼,竹韵包厢。林助理和宏宇科技的张副总,聊得挺投机吧?聊的内容……好像不止是茶叶?”

林修白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人。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你……你……”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包厢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呆了。老K张大了嘴巴,小太阳更是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

我站起身,走到彻底失魂落魄的林修白面前,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回去告诉苏晚,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的小破公司,暂时还饿不死。至于苏氏……”我顿了顿,迎上他惊惧交加的目光,微微一笑,“让她守好自己的摊子,别后院起火,烧得太难看。”

林修白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我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椅背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再也维持不住任何风度,眼神涣散,脸色惨白如纸,看我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可怕的怪物。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包厢,狼狈不堪,连头都不敢回。

包厢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仓惶逃离的身影。

死寂持续了足足十几秒。

“卧……卧槽!!!”老K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乱响,激动得满脸通红,“默哥!牛逼啊!!!你丫什么时候搞到的这种猛料?!深藏不露啊卧槽!那孙子脸都绿了!跟见了鬼似的!哈哈哈哈!太特么解气了!”

小太阳和其他人也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惊叹起来,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好奇。

“老大!你太神了!你怎么知道的?”

“就是就是!那个林修白,平时人模狗样的,原来是内鬼?!”

“活该!让他嘚瑟!看他刚才那怂样!”

我坐回位置,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刚才那番话,一半是诈,一半是基于这段时间一些零散信息和逻辑推理。苏晚公司最近几个重要项目接连失利,对手宏宇总能精准卡位,这本身就不正常。而林修白作为她的特别助理,权限高得离谱,嫌疑自然最大。瑞景茶楼那次,是赵胖子一个在那边当领班的远房表弟偶然看见的,当时只觉得奇怪,闲聊时当八卦提了一嘴。

没想到,林修白的反应如此剧烈,几乎是坐实了他的心虚。

看着眼前兴奋激动的伙伴们,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却释然的笑意。苏晚……那个曾经需要我仰望、被我视为整个世界的女人,她的王国,似乎也从内部开始腐朽了。

林修白那次在海鲜自助被我当众戳穿后的狼狈逃窜,似乎只是一个开始。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开始汹涌。

没过多久,赵胖子那家伙就神神秘秘地给我打电话,语气兴奋得像发现了新大陆:“默哥!卧槽!惊天大八卦!苏氏集团,好像摊上大事了!”

“说重点。”我正对着电脑屏幕调试一组新算法,有些不耐烦。

“税务稽查!还有商业调查!”赵胖子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那股子幸灾乐祸,“听说动静不小!有人实名举报他们做假账、偷税漏税,还有不正当竞争!现在调查组都进驻了!苏氏总部那边人心惶惶!苏晚那个女魔头,这两天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我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税务稽查?商业调查?还涉及假账?这可不是小事。苏晚虽然强势,但在商业信誉上向来谨慎,这种低级错误……除非是内部出了大问题,而且是被刻意捅出去的。

“消息可靠?”我沉声问。

“可靠!绝对可靠!”赵胖子拍着胸脯保证,“我一铁哥们就在苏氏财务部!他说最近公司账目乱成一锅粥,好几个项目资金流向不明!上面查得紧,苏晚急得跳脚,把财务总监都骂哭好几回了!啧啧,默哥,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当初把你当草,现在自己后院起火了!”

报应?我扯了扯嘴角。商场如战场,哪有什么简单的报应。这更像是……有人蓄谋已久的落井下石。林修白那张惊恐的脸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是他吗?为了掩盖自己泄露商业机密的罪行,索性把水彻底搅浑,甚至不惜拉整个苏氏陪葬?

几天后,一个更直接的消息印证了我的猜测。老K通过他那些神出鬼没的“江湖渠道”搞到风,调查组似乎掌握了一些关于苏氏核心数据外泄的关键证据,矛头隐隐指向高层。而苏晚本人,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焦头烂额。

就在苏氏风雨飘摇、谣言满天飞的时候,一个沉寂许久的名字,以一种极其高调的方式,重新杀回了所有人的视野。

“瑞锋科技”。

一家成立不到一年,却以火箭般速度在智能家居和物联网领域崭露头角的新锐公司。背景神秘,资金雄厚,技术路线激进且极具前瞻性。就在苏氏深陷调查泥潭、股价暴跌之际,瑞锋科技突然宣布,已完成对苏氏集团旗下最核心的智能科技业务板块的全面收购意向!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瑞锋科技那位神秘莫测的幕后老板,也第一次在公开收购文件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即将在收购签约仪式上正式亮相。

签约仪式定在市中心的君悦酒店顶层宴会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厅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各路媒体长枪短炮早已架设完毕,金融精英、科技新贵、媒体记者们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见证历史的兴奋感。

我穿着一身合体的深灰色定制西装,在老K(作为瑞锋明面上的CEO)和几位核心成员的簇拥下,穿过人群,走向前方铺着红毯的签约台。无数道探究、好奇、敬畏的目光聚焦过来,闪光灯亮成一片。

就在我即将踏上签约台的台阶时,侧前方的人群微微分开。

苏晚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依旧是女强人的模样,但那份曾经的张扬和锐气被一种深深的疲惫取代。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风霜摧折过的寒梅。

她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被欺骗的愤怒,有大厦将倾的绝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脆弱。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鼎沸的人声、闪烁的镁光灯,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发出。那双曾经盛满骄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只剩下空洞的茫然和……一片死寂的灰败。

我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平静地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如同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抬脚,稳稳地踏上了签约台的台阶。

身后,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天哪!真的是他!苏晚的前夫!”

“瑞锋的老板居然是陈默?!这太戏剧性了吧!”

“苏晚这脸……怕是丢到太平洋了……”

“啧啧,前夫收购前妻的核心业务……这叫什么?王者归来?”

这些细碎的议论,像冰冷的针,清晰地刺入苏晚的耳中。她挺直了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尊严,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泄露了她内心山崩地裂般的崩溃。

签约的过程庄重而迅速。我和苏氏的代表(一个面色灰败的中年男人)在无数镜头前交换文件,签字,握手。镁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

仪式结束,人群开始流动。我走下签约台,立刻被一群记者和寻求合作的商业伙伴围住。

“陈总!请问您对此次收购苏氏智能科技业务有何战略规划?”

“陈总,您作为瑞锋科技的创始人,如何看待与前妻苏晚女士在商业上的这次交锋?”

“陈总……”

我公式化地应对着,目光却越过人群,下意识地搜寻那个身影。苏晚不见了。刚才她站立的地方,只剩下空荡。

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很快被淹没在商务应酬的浪潮里。

签约仪式后的喧嚣尚未完全散去,苏氏的麻烦却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税务和商业调查还在深入,各种负面消息层出不穷。就在这风口浪尖上,一个更劲爆的新闻如同深水炸弹般炸开,彻底将苏晚推向了舆论的漩涡中心。

警方在一次针对地下洗钱和商业贿赂的专项行动中,意外抓获了几个关键人物。审讯之下,其中一个绰号“刀疤”的混混头子,为了争取宽大处理,竟主动爆出一个惊天秘密——他受雇于苏氏集团总裁苏晚的特别助理林修白,曾多次对苏晚的前夫陈默(也就是我)进行骚扰、恐吓,甚至试图制造意外!

消息一出,舆论瞬间炸锅!

“豪门恩怨升级!苏晚助理竟买凶暗算前夫?!”

“苏氏深陷丑闻漩涡,总裁助理涉嫌刑事犯罪被警方带走!”

“前夫陈默险遭毒手?苏氏内部黑幕重重!”

各种耸动的标题瞬间占据了各大财经版和八卦头条。苏晚的名字和林修白的照片被并排放在一起,成了全民热议的焦点。苏氏的股价,在经历了收购打击后,再次断崖式暴跌。

我是在瑞锋的新办公室里看到这条新闻推送的。老K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把手机怼到我面前:“默哥!快看!炸了!彻底炸了!林修白那孙子进去了!买凶!他居然真敢买凶搞你?!”

屏幕上,是警方发布的简短通报和林修白被带上警车的现场照片。照片里的林修白,早已没了昔日的英俊潇洒,头发凌乱,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像个被抽掉了骨头的破布娃娃。

我盯着那张照片,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看到实锤,心头的寒意还是瞬间弥漫开来。那些莫名其妙的骚扰电话,家门口被划的车,还有一次深夜加班回家路上差点被一辆逆行摩托撞到……原来都不是意外。

“默哥?你没事吧?”老K看我脸色不对,有些担心。

我摇摇头,没说话。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划过,点开了新闻下面的一个现场采访视频片段。

视频背景是警局门口,一片混乱。记者们的话筒几乎要戳到被押解出来的林修白脸上。

“林修白!是你指使人骚扰恐吓陈默的吗?”

“苏晚对此是否知情?是不是她授意你这么做的?”

“苏氏最近的危机是否也与你有关?”

闪光灯疯狂闪烁,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林修白被两名警察架着,形容枯槁,精神似乎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疯狂的怨毒,对着镜头嘶吼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是她!是苏晚!都是她指使我干的!是她逼我的!”

记者群瞬间沸腾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说清楚!苏晚指使你什么?”

“假账是不是也是你们做的?!”

林修白像是彻底豁出去了,脸上扭曲着,带着一种拉人垫背的疯狂快意,语无伦次地吼道:“对!都是她!是她让我做假账!让我把数据卖给宏宇!是她让我找人去搞陈默!她说她恨他!恨他不识抬举!恨他让她丢脸!她说只要陈默倒霉了,她心里才痛快!都是她逼我的!她才是主谋!我只是听命行事!”

他嘶吼着,唾沫横飞,将所有的污水,疯狂地泼向苏晚。那狰狞的模样,与当初那个温文尔雅的“白月光”助理判若两人。

视频画面一阵剧烈晃动,显然是记者们在疯狂争抢位置。混乱中,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猛地冲进了镜头!

是苏晚!

她显然也是刚赶到,脸色苍白得吓人,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完全无视了周围疯狂的记者和闪烁的镜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目标明确地冲向被警察架着的林修白!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冲到了林修白面前。没有尖叫,没有怒骂,她只是高高扬起了手臂——

“啪!!!”

一记响亮的、用尽全力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林修白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甚至短暂地压过了现场的喧嚣。

林修白被打得头猛地一偏,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他被打懵了,难以置信地瞪着苏晚。

苏晚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漂亮的、曾经总是盛着精明和掌控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红得吓人,死死地盯着林修白,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林修白!你给我闭嘴!!”

她猛地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文件,看也不看,狠狠地砸在了林修白的脸上!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污蔑我?!那些假账,那些勾当,哪一件不是你背着公司做的?!我让你去‘接触’陈默,是让你去道歉!去弥补!不是让你去当疯狗乱咬人!”苏晚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和狂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也穿透了手机屏幕,重重砸在我的耳膜上:

“那是我给我老公布的局!就是为了揪出你这只吃里扒外的蛀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警局门口鼎沸的人声、刺耳的警笛、疯狂的快门声……所有的喧嚣,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离,只剩下绝对的真空。

镜头剧烈地晃动着,画面里,是苏晚那双燃烧着狂怒和痛楚的、赤红的眼睛。她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尊濒临碎裂的琉璃美人。散落的文件纸张在她脚边飞舞,如同祭奠的纸钱。而她对面的林修白,捂着脸,眼神从疯狂怨毒转为彻底的、死灰般的呆滞和难以置信。

屏幕外,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尖冰凉一片。耳边反复回荡着她那句石破天惊的嘶喊:

“……那是我给我老公布的局!就是为了揪出你这只吃里扒外的蛀虫!!!”

老公?

布局?

揪出蛀虫?

每一个词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我的脑海,将之前所有自以为清晰的认知搅得天翻地覆!

苏氏大厦顶层,总裁办公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璀璨的霓虹,只留下室内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一种大厦将倾的颓败气息。

我推开门走进去时,苏晚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整个城市流光溢彩的夜景,而她孤零零的身影映在冰冷的玻璃上,显得格外单薄萧索。指间夹着的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摇摇欲坠。

听到开门声,她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我没有开大灯,任由昏暗的光线笼罩着彼此。目光扫过她宽大办公桌的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眼熟的、小小的丝绒盒子——是我在结婚纪念日那天,没来得及送出的项链。盒子旁边,还有几张散落的照片,是我在老K工作室楼下和小太阳他们一起拍的工作照,笑得毫无负担。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那个局……”我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干涩,“什么时候开始的?”

窗前的背影微微动了一下。苏晚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她掐灭了手中的烟,动作有些迟缓。

“……从你签下离婚协议,搬走的那天起。”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

这个时间点,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皱紧了眉。

“那天晚上……”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眼神有些空洞地望向虚空,“我送修白去医院,他其实……根本没事。医生检查了,一切正常,就是有点紧张性心悸。”她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冰冷又苦涩,“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手机里你签好字的协议照片……才突然意识到,我好像……彻底把你弄丢了。”

“然后呢?”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我,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苦,有悔恨,还有一种破釜沉舟后的疲惫,“然后我就开始查。查修白。查他为什么总能轻易地让我忽略你,查他那些看似‘体贴周到’的建议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我。我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通讯记录、银行流水、项目资料影印件……甚至还有几段模糊的录音文字稿。指向性非常明确——林修白利用职务之便,长期向宏宇科技泄露苏氏的核心商业情报,并利用复杂的关联交易中饱私囊。

“他太精明了,做得滴水不漏,而且很懂得利用我的……信任和愧疚。”苏晚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恨意,“我贸然动他,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他反咬一口。公司内部被他渗透了不少人。我只能……”

“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变本加厉地‘信任’他,‘依赖’他?”我接过了她的话,心一点点往下沉,“然后看着我离开,看着我‘自立门户’,看着林修白得意忘形,露出更多的马脚?甚至……看着他对我下手?”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更加惨白。她没有否认,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唇瓣渗出血丝。

“包括……你后来那些……”我顿了顿,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她那些“追夫”的行为,“……也是局的一部分?为了麻痹林修白?让他觉得你为了挽回我,已经方寸大乱,顾不上公司的事了?”

苏晚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和一种被误解的绝望。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空间。

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刺耳。

原来如此。

所有的“关心”,所有的“卑微”,所有的“不顾一切”……原来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为了迷惑敌人,为了引蛇出洞?而我,既是她棋盘上用来牵制林修白的一颗棋子,又是她这场大戏里,被蒙在鼓里、被反复利用、甚至被置于险境的……道具?

心口那片刚刚因为她那句“老公”和“布局”而掀起的惊涛骇浪,瞬间被一种更深、更刺骨的寒意冻结。

我合上那份厚厚的文件,轻轻放回桌上。动作很轻,却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苏晚,”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彻底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疏离,“你真是……好算计。”

说完,我转身,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陈默!”她在我身后失声尖叫,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灭顶的恐慌,“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后面的话,被隔绝在身后沉重的门板之外。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我靠在出租车冰凉的座椅上,闭上眼。苏晚最后那张绝望崩溃的脸,和林修白在警局门口疯狂攀咬的狰狞面孔,交替在脑海中闪现。

布局?棋子?道具?

呵。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一遍又一遍,固执得如同催命符。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没有接,也没有挂断,只是任由它响着,直到耗尽电量,屏幕彻底暗下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还有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揉捏、早已麻木的心脏,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瑞锋科技对苏氏智能科技板块的收购顺利完成,整合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苏氏集团虽然元气大伤,股价腰斩,但核心业务剥离后,剩下的部分在苏晚的铁腕整顿下,勉强稳住了阵脚,只是彻底退出了一线竞争的行列。林修白的案子进入司法程序,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牢狱之灾。关于那场“局”的真相,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激起短暂的涟漪,很快被新的财经热点覆盖,淹没在信息的洪流里。

我和苏晚,彻底成了两条平行线。不再有电话,不再有信息,不再有那些令人尴尬的“偶遇”。那座曾经困住我的名为“苏晚”的城池,似乎终于彻底成为了地图上的一个遥远坐标。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出租屋依旧狭小,老K的工作室依旧杂乱,项目依旧忙碌。只是偶尔深夜加班结束,独自走在回出租屋的寂静街道上,看着万家灯火,心里某个角落,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

赵胖子贼兮兮地提议组个“单身狗脱单局”,被老K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滚蛋!默哥现在是钻石王老五,用得着你操心?小心苏……”他猛地刹住话头,讪讪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没接话。钻石王老五?或许吧。但心里那道被反复撕裂又强行缝合的伤口,似乎还没有完全长好。信任这东西,一旦被彻底碾碎,想要重建,谈何容易。

初冬的第一场雪,在一个深夜悄然而至。细碎的雪花无声地飘落,给这座喧嚣的城市蒙上了一层静谧的纱。

加完班,走出写字楼。清冷的空气夹杂着雪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我裹紧了大衣,正准备走向路边打车。

昏黄的路灯下,雪幕之中,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是苏晚。

她没有打伞,细碎的雪花落在她乌黑的发间和单薄的驼色羊绒大衣上,像撒了一层细盐。鼻尖冻得通红,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肩膀微微瑟缩着。她就那样站着,隔着飘飞的雪幕,远远地望着我,眼神怯生生的,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像一只害怕再次被驱赶的流浪猫。

看到我出来,她的身体似乎绷紧了一下,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走过来。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抿了抿苍白的唇,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不确定。

脚步顿住。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纷扬的雪花,我们无声地对视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雪渐渐大了些,落在她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她依旧固执地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的意思,眼神里的期盼和害怕被拒绝的脆弱,清晰可见。

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被这固执的等待和飘落的雪花,悄然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最终,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迈开脚步,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

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在我离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苏晚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瞬间点燃了两簇微弱的火苗。她下意识地往前迎了一小步,又猛地停住,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我走到她面前,停下。雪花落在我们之间。

“下雪了。”我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很清晰,“怎么不找个地方等?”

苏晚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平和的语气,愣了一下,随即眼底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她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得几乎被雪落的声音掩盖:“我……我怕进去打扰你工作……也怕……怕你又让我走……”

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像是未落的泪。

“吃饭了吗?”我问。

她摇摇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不安地绞着大衣口袋的边缘:“……没。”

“走吧。”我侧过身,示意她跟上,“附近有家面馆还开着。”

苏晚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那光芒亮得惊人,几乎要驱散所有的阴霾。她用力地点点头,生怕我反悔似的,快步跟了上来,和我并肩走在飘雪的街道上。脚步带着一种轻快的、小心翼翼的雀跃。

面馆很小,暖气开得很足,弥漫着骨头汤的浓郁香气。这个时间点,只有角落里还坐着一对加班的情侣。

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苏晚脱下沾了雪粒的大衣,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衬得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她捧着服务员送来的热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精致的眉眼。

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很快端了上来。面条筋道,汤头浓郁,翠绿的葱花点缀其上。

我拿起筷子,沉默地吃着。苏晚也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动。她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又抬眼看了看我,眼神复杂,像是酝酿了很久,才轻声开口:

“那个局……对不起。”她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歉意和悔恨,“我知道,无论怎么解释,利用了你,把你置于险境……都是我的错,不可原谅的错。”

我夹面的动作顿了顿,没抬头:“都过去了。”

“没有过去!”她的声音陡然急切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在我心里,它过不去!陈默,我知道我蠢,我自以为是!我以为我能掌控一切,我以为揪出林修白就能弥补……可我从来没想过,那样做,会把你推得更远,会把你的信任彻底碾碎!”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手指紧紧攥着筷子,指节泛白:“我看到你签的离婚协议……看到你头也不回地搬走……看到你宁愿住在出租屋也不肯回头看我一眼……我才真正明白,我到底失去了什么。什么公司,什么事业,什么狗屁算计……在失去你面前,一文不值!”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眼神变得异常认真和恳切:“后来那些……去找你,送东西……穿那些可笑的衣服……做饭……不是演戏给林修白看!真的不是!”她急切地解释着,生怕我不信,“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你,怎么让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像个无头苍蝇,只能用最笨拙、最可笑的方式去尝试……哪怕……哪怕只能让你多看我一眼也好……”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化不开的卑微:“我知道我很可笑,很丢脸……可是陈默……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面汤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玻璃窗。窗外的雪还在静静地下,将整个世界温柔覆盖。

我放下筷子,抬起头,看向她。

她的眼睛红红的,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脆弱、悔恨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期盼。那眼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苏总,也不是那个在警局门口歇斯底里的女人,而是一个终于看清了自己内心、愿意放下所有骄傲去祈求原谅的……苏晚。

“所以,”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现在呢?林修白进去了,公司也稳住了。苏总下一步打算怎么‘掌控’?”

“没有掌控!”苏晚立刻摇头,眼神急切而坦诚,“陈默,我知道错了。错得离谱。在你面前,我永远不想再当什么‘苏总’。”

她顿了顿,似乎在鼓起巨大的勇气,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有些磨损的丝绒盒子,轻轻推到我面前的桌面上。

我认得那个盒子。是我们结婚时,我花光了当时所有的积蓄买的一对素圈铂金戒指。很便宜,远比不上她后来拥有的那些珠宝。婚后没多久,她就摘下了,换上了更符合她身份地位的钻戒。而我的那一枚,也不知丢在了哪个角落。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枚戒指。素圈,没有任何花纹,因为岁月和保管不当,光泽有些暗淡。

“它……一直在我保险柜最里面。”苏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轻轻抚过那枚女戒,“我以前觉得它不够好,配不上我……现在才知道,配不上它的人,是我自己。”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小心翼翼的恳求:

“陈默,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可笑。我也知道,信任一旦碎了,很难再拼起来。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更不敢奢望我们能回到过去。”

“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一个重新认识我的机会。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这次,没有算计,没有利用,只有苏晚……认认真真地,笨拙地,学着去爱陈默的机会。可以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面馆里。窗外的雪无声飘落,将一切喧嚣温柔覆盖。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那片毫不掩饰的赤诚,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紧张的红晕,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那些被欺骗的愤怒,被利用的冰冷,被置于险境的后怕……在眼前这个女人近乎卑微的恳求面前,似乎并没有消失,却奇异地被另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

心口那道结了痂的伤口,传来一阵闷闷的钝痛,却又仿佛被注入了一丝久违的暖流。

拿起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戒指的光泽确实暗淡了,但那份属于最初、最纯粹时光的重量,却沉甸甸地压在掌心。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

只是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汤很热,面很劲道,牛肉炖得软烂入味。熟悉的味道顺着食道滑下去,暖意一点点弥漫开来。

“面要凉了。”我含糊地说了一句,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苏晚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夺目的光芒!那光芒亮得惊人,仿佛所有的星辰都落入了她的眼底。一层迅速弥漫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绽放出一个巨大而真实的、带着泪光的笑容。

她用力地点点头,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手忙脚乱地拿起筷子,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进热气腾腾的面汤里,瞬间消失不见。

窗外,雪花依旧无声飘落,温柔地覆盖着这座城市,也覆盖着过往的伤痕与尘埃。新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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