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简兮
第二章 初见
暑假到了。烈日下,田野上一片繁忙,割稻、脱粒、晒谷......,农忙时节,农家只要能走路的小孩都要算劳动力,最轻省的农活就是放牛了。拣拣的任务就是让家里那头老母牛和小牛崽吃得饱饱的,这样才有力气耕田。
拣拣一大早牵着牛,到村外较远的山岙里,因为那里有带着露珠的新鲜嫩草,小牛崽可爱吃了。
牛两边肚子慢慢吃鼓起来了,拣拣才牵它们回家,拣拣却饿了,田垄里种着番薯,不知是谁家的,拣拣从土里扒了一个,洗洗后边咬皮边吃,真脆甜!
刚到村口,远远看见很多人围着看什么热闹,原来有几辆车停在村口的晒谷坪上。那个时候,轿车可是稀罕物,拣拣只在电影里看过,拣拣认识一辆绿色的叫吉普车,打仗片里当官的坐的,其他车就不认识了。
拣拣也想挤进人群里看热闹,村里人看到拣拣,赶忙说“拣拣,你家来客人了,赶快回家吧”。“来了什么客人呢,是坐这些轿车来的吗?”拣拣喝着牛,快步赶回家。
刚转角,拣拣看见姆妈正在路口急切张望,一见拣拣就赶紧迎了上来,随便找了根柱子把牛拴了,一把拉过拣拣到了灶房,打了一盆水,给她洗脸洗手,姆妈很用力,爸爸的旧毛巾硬硬的,擦得脸生疼。
擦洗完了,姆妈端详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拣拣脸上沒脏东西后,把她带到了堂屋。
堂屋里坐着很多人,他们都穿着干净的衣服,还有几个穿裙子的女人,鞋子都很干净,拣拣想,他们就是坐村口那些车过来的城里人吧。
“妈妈,小妹妹!你看”,一个小男孩从人堆里冒出头来,他穿着白衬衫,很干净,一条到膝盖的短裤,脚上穿的是凉鞋,却套着白袜子,拣拣想不通,这么热的天,他为什么要穿袜子?拣拣低头看看自己的赤脚,脚面溅着泥,姆妈只顾洗脸和手,忘记帮她洗脚了。
小男孩走向她,拣拣用一只脚想搓掉另一支脚上的泥,一下站不稳,男孩子赶紧扶住她,他比她高很多,很壮实。
这时被小男孩叫妈妈的女人走过来了,她穿着好看的花裙子,对小男孩说到:“不是妹妹吧,她快7岁了吧?”花裙子女人用探询眼光看着姆妈,姆妈忙不迭地说“是78年的9月生的”,花裙子女人说:“我猜就不错,那就是姐姐了,汉良,你比她还小几个月呢!”
男孩高声说:“我比她高,比她壮,那她就是小妹妹,爸爸你说,是吧?”被汉良称作爸爸的人正和一高个子男人在低声说着什么,听见汉良的声音,含糊“嗯嗯”的应了几声。
花裙子女人弯下腰,摸了下她的后背,说:“是太瘦了”,又摩挲着拣拣的头发,又说“这头发卷得也一模一样啊。”
姆妈用眼光示意人堆里那个高个子的男人,他走过来,在拣拣面前蹲了下来,他的眉毛很粗很浓,眼睛很大,拣拣看着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他用手拔开拣拣的额发,仔细地端详着拣拣,用他的大手摩挲着拣拣的脸,头和后脖颈,他的味道很好闻,干净的、淡淡的、有点苦苦的烟味。
他叹了口气,沉吟不语,半天才说:“以后要好好读书啊,做个有文化的人”。这时堂屋的人都看着他们,很安静,沒人说话。
汉良的话打破了安静,说:“妈妈,我能跟她玩吗?我带了口琴,我能教她吹口琴。”
他从短裤口袋中掏出一把精巧锃亮的口琴,朝拣拣晃了晃。
拣拣早已满身不自在,很想逃,于是他们俩拉着手飞快地小跑着出了堂屋。
堂屋的说话声又渐渐热闹起来了,一些人结伴走出了堂屋,三三两两向村外走去。
堂屋里只剩高个子男人,汉良的爸爸妈妈,拣拣的爸爸姆妈,气氛有点沉闷。
拣拣把汉良带到了屋后的山上。姆妈把后山变成一个果园,有李子树,柚子树,桔子树......,枣树的枣子结得很多,枣已经红了。汉良兴奋地用竹竿扑着枣,拣拣来回用衣服兜着。
“你叫拣拣?好奇怪的名字”
“你叫汉良?好好听的名字”
“我们抓蜻蜓去吧”,汉良第一次见到真的晴蜓,抓到后反复研究,看它终究几条腿。
他们在后山疯跑,汉良对一切都很新奇,问这问那,拣拣却掂记着他那把口琴,“你能吹给我听吗?”汉良拿出口琴擦了擦,刚要吹响,“汉良、汉良,在哪儿?”他妈妈在喊他。
两人跑下山来,汉良对妈妈说:“这里太好玩了,好多东西我都没见过呢!我不想走嘛!”
妈妈正要给他说,需要他在拣拣家呆几天,现在汉良自己愿意,那她就放心了,因为他们这次来,除了故地重游,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
他们都是当年下放到杨溪的知青 。在杨溪向北走的深山老林,50多公里远的地方,公社当时修建水库,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这些知识青年。
在修建水库的过程中,他们发现山上的石块很特殊,知青中有接触过矿产的,猜测这座山很可能蕴藏矿产,当时特殊的历史时期,反映到上面无人理会。
后来,知青们有考上大学的,全都回城了。今天是带着专家,勘测队来的,他们几人要陪着进山勘测,可能要在野外呆几天。
他们勘测过的这个地方,后来成了省内有名的钨矿区。
第三章 约定
晚上,他们爬上高高的谷堆,在如水的月光下,汉良吹起了口琴,拣拣一脸新奇地看着他。
“1234567”,汉良示范道,让拣拣试着吹,拣拣居然一下就吹出了音,汉良直夸她聪明。只一个晚上,拣拣就能模糊地吹出“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了。
汉良问:“你们音乐课教什么?”拣拣摇摇头,汉良描述着他的音乐课,拣拣仿佛看到这样的情景:窗明几净的教室,漂亮的女老师弹着一架风琴,穿着都象汉良一样干净衬衫的小学生,随着音乐声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
汉良说:“你们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没电灯,我们那里,晚上有路灯,哪里都是亮堂堂的。”
汉良描述的这些,向拣拣展示了一个新世界,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让人向往,如梦如幻。
白天,拣拣和汉良一起去放牛。他们把牛赶到山坡上。
漫坡的野花在灿烂的阳光下摇曳,汉良摘了一大把野山菊,说:“拣拣,你比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好看!”拣拣难为情地扯了扯身上的蓝布衫,这还是桂桂去年穿过的,说“可她们都穿花裙子,可好看呢!”
汉良把那捧野山菊给她,转身向远处山谷跑去,高声说:“反正拣拣好看,就好看”。山谷也回应着“好看,好看......”
拣拣跟汉良玩得很开心。而这几天,爸爸姆妈话却很少。观婶几次来看姆妈,两人在屋后嘀嘀咕咕,妈妈揉红了眼,观婶说:“叫他以后再不要来了,彻底断了,也不要有什么联系,免得村里人说东说西,拣拣听到不好!”
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临了。
汉良和拣拣约好,以后可以互相通信,两人作“笔友”,汉良把口琴送给了拣拣。
临行前,高个子男人抱起了拣拣,拣拣想挣脱,但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不由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高个子用脸摩挲着拣拣的脸,半晌,才用手拍拍拣拣的后背,说:“要好好的啊”,放下拣拣,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晒谷场上,村里人还在热烈谈论知青回乡的话题,好几天都意犹未尽。
看到拣拣,有人说:“拣拣,看见你爸爸没?”“我爸在家呢!”拣拣说,“傻囡,说的是你亲生爸爸!”拣拣回嘴道“你才亲生爸爸呢”,众人哄笑着,“嘿,这傻囡,你亲生爸爸是城里人,是大学生呢!”
“可惜,把她扔在这里,不要她了!”
“可怜啊,这囡!”......
拣拣流着泪跑回家,抽抽噎噎地向姆妈述说,姆妈愤怒地提起扫帚就往晒谷坪上赶。
在台阶上闷声抽烟的爸爸,追上去把妈妈拦下了。
汉良走了,他带来的新世界在拣拣心中住下了。
村里有一座山,很高,站在山顶,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拣拣时常爬上这座山,等到黄昏将暮的时候,站在山顶,可以看到远方,有一片电灯海洋,那肯定是城市了,那里有干净的街道,明亮的路灯,喧闹的人群......,而不像杨溪,点着煤油灯,灯光如豆,在暮色中一片昏暗。
拣拣隐隐感觉,那个未知的远方跟自己有种神秘的联系,在召唤着她。
她的未来在那个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