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的第三天，我在离江陵城还有十多里的野外徘徊了好一阵子。这大概是18年来记忆中第一次一个人下山，还是被师父师兄赶了出来，因为他们嫌弃我做的饭菜太难吃，拉了好几天肚子。

我碰到过一个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在溪头采花，挑挑拣拣的，扎成了一束后开心的跑着。我见她可爱，有心逗她，就坐在了树荫下，晃着拂尘，在空气里挥舞了一阵。她见我这样，歪着头想了一会，又直直地看着我的拂尘，好一会儿后往我这里走过来，没有近身，只是蹲了下来，望着我，

“小哥哥，你的拂尘是怎么引来这么多蝴蝶的呀？真漂亮。”

“你看这拂尘是什么颜色？”我笑了笑，轻声问她。

“可不是白色的嘛。”她撅着嘴。

“看错啦看错啦，”我摇了摇头，“是彩色的。”

“怎么会！明明是白色的。”

“你看是白色，我看即是彩色，”我抖了一下手中的拂尘，绕在周身的蝴蝶逐渐的飞散开，在明晃晃的日光里晕成了轻烟。我看着有些呆滞的小姑娘，不明所以，在她眼前招了招手。她这才回过神来，一双眸子盯着我，

“你们大人都是可以这样变出好看的蝴蝶的吗？”她期冀的眼神看向我。

“嗯？”

“我们学堂的顾先生也像小哥哥你一样厉害，可以在手心变出蝴蝶，香香的，可以飞好久呢！我们都特别喜欢顾先生，她一下课我们就缠着她变蝴蝶。”小姑娘越说越兴奋。

“是吗？那你们先生可是个厉害人物呢，一般人长大后都只能变出毛毛虫啊飞蛾什么的。”我逗她，心里却想着这顾先生到底何方人物。

“不要不要，月月不要这样，月月也想变蝴蝶玩，那小哥哥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变蝴蝶好吗？”月月扯着我的道袍，不甘心的问道。

小孩子真是可爱啊，我心想。当下便正襟危坐，咳了一嗓子，严肃的和她说，“其实也不难，长得好看便可以了。”

“这样子啊，顾先生蝴蝶比小哥哥的多，那顾先生就比小哥哥长得好看咯？”月月歪着头问，没等我答话，她又“呀”了一声，“顾先生是女孩子，不能这么比的。”

“你们学堂的先生是女孩子？”

“是的呀，”她说，“顾先生是个女孩子呢。月月长大后也要和她一样漂亮。”我确实有点意外，想来江陵城百户一庠，自古也没有女子为先生的道理，或许是经久不下山，世事遭逢得如此之快。

在我心思百转千回间，她已然起身，朝我挥了挥手，“小哥哥我要回家啦，太阳快下山了。”

天色也确实不早了，我点了点头，对她说，“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顾先生会来接我们的，我们约好了卯时会合的。”月月眯着眼睛对我笑道。

“那便好。”顾先生真是个好姑娘，会变蝴蝶，会照顾小孩，嗯还长得好看。我想了想，看着月月远去，转身往密林中间走去。

须臾之间，我便听到了密林中的一声尖叫。那叫声格外凄厉，似乎还带着几分愤怒和恨意。我快速的往那边跑去，离着声音还有些许距离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在包袱里掏出了面罩，带在了脸上。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第一次下山就遇上这么大场面，万一出了丑以后怕是连山门都进不去。又想起师父日常在我们几人耳边的话，“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要是以后下山碰到厉害玩意表现的灰不溜秋，趁早给老子把脸蒙住！”

好的温老头，我会蒙到在你面前都你都认不出来三徒弟是谁的。

我摸了摸因为面罩捂的紧实而有些酸胀的脸，又望着不远处空地上那对视的两拨人，哦不对，两拨妖。

“十七娘，你欺人太甚！当初我们说好了这江陵城的地界你我各占一半的道场修炼，如今带着你们的人一下子吃了我这么大片地方，邱老大是这么教你们不讲信义的吗！”一波之中为首的男妖早已全身无一处好的地方，指着对面中间一颇妖艳的紫衣女子叱骂道。他的脚下瑟缩着一个满身血污的黄衣妇女，身后的尾巴已经不住的摇动，面上一片恨意，“你还和她啰嗦什么！这婆娘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龌龊手段，竟然生生吸掉了我六成的元魂之力，你不帮我宰了她的头，剥了她的皮，我怎么甘心！”她尖叫道，那声音和我之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哈哈哈，”另一帮妖群里约莫四五个人中，独有一名少女笑了起来。她头上扎着两个小包髻，腰上缠着一面小鼓，一身红色，赤着脚，和周围裹得严严实实的妖怪格格不入，我那样瞧着她，觉得她像极了我那位逝去已久的四师妹。

“早听说黄家一对贤伉俪，打着道场修炼的名义，在江陵城北届生杀掠夺一帮小妖，弄得北届方圆百里妖气顿无，举全界之力供你二位，如今我只是替它们收回点利息，不过分吧？”那少女玩着手，漫不经心的说道，罢了还低笑几声。

“当初化界时，我们黄家便与你们邱家立下了盟约，百纪之内，分毫不侵，”男妖恨恨的说着，

“若有所侵，你拿我何？”红衣少女掸了掸衣，将手背在身后，望着眼前二妖，冷冷的问道。

突然的一阵风吹起，林间落下了不少树叶，纷纷扬扬中那少女把手一挥，一枚铜钱自空中落下，贴近地面的时候却并不倒着，而是飞速的在二妖周围划着圆圈，一圈比一圈快，凿下的痕迹里开始迸发出强烈的光，最终形成一面一人高的气墙，将二妖牢牢的困在里面。

气墙开始慢慢的逼仄起来，任二妖怎么呼喊，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渐渐的这光墙开始幻化成球状，约莫掌心大小，和铜钱一起飞回了少女手中。

“十七娘，如何处置他们？”另一个捂的严实的妖怪问着。

“不知道，想好了再说，这女的元魂可难吃了，带回去炼化了再尝尝。”十七娘满不在乎的说道，将光球丢给了身边的人之后，又在原地走了几圈。“也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就这么点小事，还要喊我出来收拾。可别糟蹋了我的百宝币，这下好，又要回去挨骂了。”

“这百宝币每使用一次都消耗一次能量，可这能量补充只得靠活人的血气温养，咱们的储存似乎不多了，这次再抓几个人回去，十七娘意下如何？”

“可以，”少女想了想，“就这么办。把附近地方的活人抓几个来，小孩子最好，血最新鲜，记住别往城里跑，就在周围找，没有便算了。”

“是。”周围的妖怪听得这话，作鸟兽状散开。少女也往林子外头走着。

糟了。

我飞速的掠开，往后急退，现下天没有完全沉下去，卯时未至，月月说不定还没和顾先生见面，小姑娘说不定有危险。我越想着越急，干脆从身后掏出了剑，这样方便随时遇敌作战。

大概妖怪们分布的范围广了点，所以月月在我找到她的时候是安全的。彼时她正和一名低下身的女子说话，那女子背对着我，模糊的身影看得并不真切。

我快速朝她们走近，月月见我过来，挥着手，“小哥哥又是你呀！”她盯着我的脸，“你为什么要把脸遮住呀？”

女子闻言转过身来，看着我，眼里流光溢彩。

我来不及细看她的容貌，一把低下身抱住月月，抓住女子的手腕，一鼓作气的往江陵城的方向跑。

“来不及了，这里有妖怪，你们得赶紧回城。”我喘着气，没回头看女子的神情，想必她肯定被我吓到了，在后面一身不吭的随我跑着。

“哇有妖怪！顾先生我是不是能见到你说的妖怪了！”月月居然兴奋起来。

我一个趔趄。

“月月听小哥哥的，我们先回城。”女子在我身后开口道，声音确是很好听，像六月撒在荷叶上的雨露，干净又舒服。以至于我忘记了我们在奔跑了这么久后，她气息却如此沉稳。

月色悄悄的攀上了云檐，周围静无声息，下雪也不过这么安静了。突然有点想念君山，师父他们还好吗。

在我意念杂乱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声尤其不和谐的声音，

“格奶奶的，转了好几圈，终于逮着几个活的了！”

我停下了脚步，松开女子的手腕，握了太久，掌心的汗水已将她袖口浸湿，“对，对不起。”我道了声歉，有些支支吾吾的说着，“月月你和姐姐在这里等着，我把它们都打跑好不好？”我摸摸月月的头。

“嗯，”她用小手捂住了眼睛，顾先生站在她身边，什么话都没说。

我走近前，将七星剑握紧，对面是两个不知来路的妖怪，我却要在这一刻用我所有的勇气和能力去应对。

师父，我闭上眼默念了一声。

（以下省略战斗文字一千字。）

我倒退了出去，从喉头吐出一口血，那妖怪见同伴死去，大叫着向我扑过来，明晃晃的刀照着我脑门砍了过来，我没有多少力气应付了。

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我看见月月朝我跑过来，她在喊什么呢，我的名字吗？顾先生不见了，刀也没有砍下来，她应该救了我，她藏这么深，不逼一把还真看不出来，这次好像有些过头了……

我胡乱的想着，终于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