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掉短信、清除通话记录、烧掉日记，以为那些秘密就会这样慢慢消逝，然而，它们悄悄堆积在胸口，在一个安静平常的夜晚，毫无预兆地膨胀着炸裂开来，搅动着伤口，让你痛到眼泪流下来。
1.
“好。”
当这个字出现在苏夏手机屏幕上的时候，苏夏才感觉到胃部隐隐作痛，这是第一次等一个人的答复紧张到这种程度。
但实际上，这个答案的问题仅仅只是：“能不能让我等你？”
苏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喜欢上叶燃的，在过去二十年的时间里，她没有遇到一个想要直视却不敢直视的对方，仿佛对方亮晶晶的眸子可以照亮人生中晦暗发霉的角落。于是，对方带着的眼镜，像放大镜一样把光亮折射进苏夏心里。
2．
苏夏收到邀请参加一个小团体的露营，叶燃的小团体。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上，所有人一起出发了。
叶燃背着一个大大的帐篷，苏夏拿着准备的食物、水、驱蚊药和一些洗漱用品，做了两个小时的汽车，来到一个小镇，镇上有一个名气很大的山，每年都有络绎不绝的背包客。
途中车上有人说起，今晚有流星雨，在山顶可以看到，从各地赶来的天文爱好者和凑热闹的人把本就不怎么宽敞的露营基地挤得已经是水泄不通。
到了小镇，需要换乘去山上的巴士。
碰巧，苏夏坐在了叶燃身后，看着从前排座椅上出现的一撮头发，随着车子的摆动来回晃荡，就像古老钟表下面的钟摆，她悄悄把手放到椅背上，窃笑起来。
到了露营基地，弹丸之地密密麻麻全是人，叶燃在观看了地形之后，建议道：“那边有一个山坡，上面还没有人，地势也比较高，可以扎营。”众人对他的生存能力绝对信任，便集体移动。
苏夏站在两米外，中间隔着一个人悄悄地看着叶燃，她看见阳光把叶燃的耳朵染成了暖暖的黄色，看得见透明的耳骨，好像传来敲击的蜂鸣。
3.
流星雨并没有如期而至，却来了一场大雨。
所有人都无可奈何地躲进帐篷，苏夏躺在气垫床上，安静地听着旁边帐篷传来的熟悉的声音，一字一句随着雨滴落在苏夏的心上。
临近傍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每个人像土拨鼠一样探出头来，拼命呼吸着雨后的空气。苏夏开始分发准备好的食物，她记得叶燃最喜欢这个味道的饼干，递过去的时候视线停在叶燃的胸膛上，听到叶燃道谢，神色如常地客气着，转过身后，嘴角边总挂着一撮浅浅的笑。
大家都期望这厚厚的云层可以散开，它们遮住了整个天空，看不到月亮，更别说星星，只有一簇灯光从远远的地方照过来，无数飞行的小昆虫在光亮的灯泡周围环绕，影子映射在旁边的帐篷上，都变成了巨大的怪物。
叶燃指着光过来的方向对身边的苏夏说：“你看，像不像走马灯？”
4.
夜晚山里的温度开始下降。
苏夏拿出宽大的外套，把自己裹起来，抬头看看好像没有什么变化的云层，有些遗憾，她站在一个石头上，仰起头看着天空，努力想打开那些秘密，却被一声小小的喷嚏惊扰了神思。
叶燃的外套被遗忘在家里的沙发上，此刻只能搓搓手臂来取暖，他不知道他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苏夏放大了百倍。
苏夏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走到他身边，说道：“你可以穿我这件。”
叶燃看着明显比眼前的人大了好几号的衣服，正打算拒绝，苏夏抢先一步：“我还预备了一件。”正巧，叶燃又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便拿过她手中的衣服。
苏夏笑嘻嘻地看见自己的衣服穿在叶燃身上，正好。
后来那件衣服被苏夏穿得褪了色，被放在衣柜的深处，仍旧舍不得扔掉。
5.
“这是我第一次紧张到胃痛。”在等到答复后，苏夏手指飞快的在短信界面按下这句话。
“你真的确定要等？我怕耽误你。”
“我不怕，这是我的决定，你只要给我这个机会就好。”
苏夏义无反顾地承认了自己的心意。
那天晚上，苏夏失眠了，她第一次体会到粉红色泡泡是怎么从心里冒出来的。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了好几天，看到什么说到什么，都会想起叶燃，她摸了摸自己时常发红的脸，暗自想：“这样可要不得。”
在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苏夏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期盼夜晚的来临，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叶燃聊天，听他今天干了什么、听他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她想见他。
“昨天晚上准备给你打电话的。”苏夏看着叶燃传来的简讯，心情泛着小小的甜蜜。
从此以后，苏夏改掉了晚上睡觉关机的习惯。
6.
凌晨两点。
电话毫无预警地响了，苏夏却像早有准备一样抓过床头的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名字笑了，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喂？”
“你睡了吗？”
“睡了，不过没关系，怎么了。”
“我睡不着。”
听着叶燃的声音，苏夏觉得这是最值得的熬夜，尽管第二天眼睛下面挂着两个超级大的黑眼圈，却想到从此有了深夜可以打电话的人，无比欣慰。
苏夏开始期待电话在深夜响起来，曼妙的音乐好像女巫的魔咒，以心为代价，换来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7.
凌晨一点。
“快起来！我打电话叫你上厕所。”电话那头叶燃高昂明朗的声音响起。
“...............”苏夏拿着电话无可奈何却甘之如饴，“那你也该起来去上厕所了。”
“我没喝水，不需要。”
门突然打开，晚归的苏夏爸爸站在门口质问：“苏夏，这么晚了，你还在和谁讲电话。”
苏夏突然不知所措，搪塞道：“打、打错的，我马上就睡了。”
累极的苏夏爸爸听了说：“好吧，那你早点睡。”便转身走了。
“哈哈哈哈哈！”叶燃开心地笑起来。
这个声音一直存放在苏夏的脑海里，她贪婪地想要以后常常听到叶燃这样好似恶作剧得逞的笑声。
8.
凌晨三点。
“叶燃，你怎么不说话？”
“我爷爷去世了，我很难过。”
苏夏听到叶燃消极的声音，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有点不知所措：“那我可以做什么？”
“我不知道。”
苏夏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看向沉寂的街道，整个城市都笼罩在黑色的夜里，霓虹灯也褪去了色彩，孤零零地贴在大厦的玻璃外墙上。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然而，苏夏却不知道应该唱什么才对。
“算了，你睡吧，我挂了。”
听着听筒里面传来的嘟嘟声，苏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个夜晚，她睁着眼睛到天明，她想着也许叶燃也醒了整夜，她想要陪他，即使用着他并不知道的方式。
9.
苏夏和叶燃在两个不同的城市念大学。
那个夏天，苏夏带着满心的欢喜回到学校，开始了漫长的思念。
整个学期，遇到鸡毛蒜皮的事都想要和叶燃分享，昨天的落日像一只大公鸡、今天去图书馆旁边坐着一个不断喝水上厕所的小学妹、晚上食堂的饭菜很难吃，因为叶燃，苏夏变成了一个摄影家、作家，描述着形形色色的人和春夏秋冬的景。
苏夏开始写日记，长长的日记，她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叶燃，如果有一天把这个当做回忆给他看，自己坐在他对面，欣赏他翻阅时微妙的表情，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想到这里，苏夏忍不住掩着嘴发笑，悄悄称赞自己是一个如此浪漫的人。
于是，在刚刚结束的简讯后，提笔写下：“2014年9月21日晚上6点32分，你在西安逛街，我在杭州写论文。”
看着因为长时间摩擦变得泛黄的纸，苏夏突然想去叶燃的城市，想象自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的样子，在自己的旅行计划上，默默记下西安。
10.
苏夏觉得，要多了解叶燃，要做一个有趣的人，于是她每天都会想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
“叶燃，如果有人在你睡觉的时候，悄悄给你的指甲涂上指甲油，你怎么办？”
“我要分分钟弄哭他。”
“叶燃，你看着这么弱不禁风，你到底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啊？”
“我当然喜欢女生，怎么会是男生！”
“叶燃，有一天如果世界上只剩下包子和烧麦，你选哪个？”
“选馒头。”
“..............”
那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能品味半晌的年纪。
11.
刚刚结束学期最后一门期末考试，苏夏回到宿舍整理回家的行李。
手机传来熟悉的铃声，是叶燃。
“喂。”
“既然今天考完了，要不要一起出去玩，我来找你，镇江好像不错。”
“你怎么不早点说，我都订好了回家的机票。”
“这样啊，那我们回家见吧。”
从念大学开始，苏夏一直都是在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回家，她很恋家，虽然有点小小的遗憾，但她想，来日方长。
于是，这次亚马逊雨林的蝴蝶没有机会煽动翅膀。
几年以后，苏夏回想，如果当时两人一起去了，应该结局会不一样吧。然而，那些不起眼的枝叶，被剪子整理、清除，留下赤裸裸光滑的主干，偶尔想起来，也不会让它长成其他的样子了。
12.
叶燃的“晚安”对于苏夏来说，就是睡前那杯帮助睡眠的温热牛奶。
“这样即使今天没有有趣的故事和他分享，睡前也会想起我。”苏夏这样想着。
没有谈过恋爱的苏夏不知道该怎么去掌握两个人的节奏，也不懂得爱情的发生从来不是在想象中就可以拉开舞台剧的序幕，上演王子和公主的故事。
一直到叶燃不再回复她简讯、不再跟她说晚安、不再听她讲故事，深夜的电话不再响起，苏夏才意识到，生活不是偶像剧。
她拼命地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怎么做才是对的，却似乎忘了，自己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被批准“等待”的机会。
13.
苏夏在日记本里记下自己的惶恐、无奈、悲伤、彷徨，她感到自己离叶燃越来越远，中间的沟壑无法填满。
苏夏小心翼翼地在网上搜寻叶燃的踪迹，自以为是地坚持着所谓的“浪漫”，却不知道，自己的偏执像一张渔网，细长坚韧的鱼线早已割伤了叶燃的手臂，让他逃离。
“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是吧？”苏夏终究没有忍住，问出这句话。
“对不起，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看着叶燃的回复，苏夏异常冷静。
“或许你只是喜欢你想象中的我。”
窗户透进来走廊上的灯光，投射头蚊帐上方的天花板上，苏夏躺在宿舍的床上，左手拿着屏幕还未熄灭光亮的手机，右手手心朝上搭在眼睛上，轻轻呢喃：“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多喜欢你。”
14.
为了缓解两人紧张的气氛，苏夏很久没有联系叶燃。
一天，她穿着长长的灰色毛衣在图书馆五楼的阅读室复习即将来临的考试，她想：“等考试结束了，我要去看他。”
“我有话跟你说。”看着叶燃传来的简讯，苏夏放下手中的复习资料，一字一句地敲打过去：“你说。”
“我有女朋友了。”
苏夏呆愣愣地看着手机，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地放在桌子的角落，转头看着旁边玻璃上模糊的自己，心想：“你哭起来真丑。”
面前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上的字被滴落的泪水化开，苏夏拿出纸巾擦干，将看不清的字迹添上。
那天，苏夏是最后一个离开图使馆的人。
15.
苏夏要走了，去没有叶燃的地方。
她把那件衬衣放在衣橱深处，不再带走。
她晚上睡觉依然不再关机，只是换了手机号码。
她在自己厚厚地日记本上，郑重地写下：“故事，结束。”
叶燃觉得苏夏并没有真的喜欢他，而苏夏却没法告诉叶燃，自己到底多么喜欢他。
都说，人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长大。苏夏觉得自己在情感方面得到历练的时刻，是在图书馆的阳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蹲在角落里，整个人疲惫不堪，像经历了一场世纪大战的那一天，而觉得长大，则是现在。
那些不为叶燃所知的秘密，被苏夏留在了过去，打包的行囊，放不下沉重的喜欢、沉重的爱，所以苏夏决定自己独自一人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