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Dékán,你的名字。”
他怔住,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盯着女孩交叉放在一叠塔罗牌上的手,那双手是神秘的深色,纤细的手腕上饰着色彩斑斓的手链与别致的银镯。
“……我是说……你真正的名字。”见他没有反应,女孩继续道。
“尽管你的证件上一定写着'Jókai',现在我看到的也的确是他,但你,听我说话的你,是Dékán。”女孩更加确信了。
“唔……是丁安,小姐。”他抬起头,仍然处于极度的震惊。
“没错,Dékán。①”女孩迅速地洗牌,“真有趣,你不属于这里,就像我一样。”
丁安知道他无法指望一个吉普赛女孩能准确地读出他的名字,但她确实一眼认出了他不是如外表所见的那位Jókai。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直觉还会来到这里,而这个女孩可以带他离开,只有她可以。
“Gisela.”女孩把洗好的塔罗牌递给他,要他切牌。
“我想今天还是算了,Gisela,我能再来吗?”
“当然。除了周日,我每天都会在这里。”
(二)
北京时间,2017年1月13日10点30分,厦门。
“丁安,你看起来很没精神。脸色真差,又熬夜赶图了?”“……最近有什么项目需要这么拼命吗?”“是啊,这很不对劲嘛……”
丁安走进茶水间,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同事,一边喝茶喝咖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他是外向型的人格,向来会参与进去,与大家一同消磨休息时间。于是当他默然倒了咖啡,又打算就这样出去时,反而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唔……是啊……之前那个项目图还需要再改一下呢……”他一面含糊地应着,一面走了出去。
最近自己很不对劲,他再清楚不过了。
布达佩斯时间,2017年1月13日9点整,布达佩斯。
István Jókai准时走进事务所。
他今天依然面无表情,一路沉着脸过去。那是一张英俊的脸,但也是一张年轻有为的成功者的脸,因此它的线条是凌厉的,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棱角分明。而Jókai本就是严格的,无论对自己还是他人,于是他向来自带一种气场。很显然他这些天心情尤其坏,他的身边聚集着仿佛可见的低气压。
Jókai在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他挺直端正地坐着,仍然没有表情,盯着缓慢移动的进度条的双眼却渐渐放空,近几天发生的事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不,比起记住了的,他更在意忘记了的部分……
敲门声打断了Jókai的思索,也使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工作时间走神,该死,过去从不会这样的。最近是怎么了?难道真应该听医生的,休息一段时间?
敲门声再次响起。Jókai清了清喉咙。
“请进。”
北京时间,2017年1月13日17点10分,厦门。
丁安收拾好东西,向仍在加班的同事道别。
他是建筑师,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型事务所工作。这一季度他负责的项目已经基本完成,事务所也没有继续安排新的项目。这就意味着他总算不用再通宵,也意味着下班后的时间完全由他自由支配。
这栋临海的写字楼不久前落成,刚刚投入使用,还少有人入租。事务所位于高层,观光电梯一路降下去,轿厢中始终只有丁安一个人。从这个高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鼓浪屿和小金门漂浮在海面上。阴天的傍晚,海与天的界限彻底消失,遍眼都是灰色。一个人的时候,幻觉趁虚而入,整个城市如同漂浮在云雾之中,轻微的失重便在感官中无限放大,脚下轻飘飘地仿佛就要失去平衡。
再过5分钟,会有一辆22路公交,沿着六车道的环岛路,把他带到猫街的老公寓。
布达佩斯时间,2017年1月13日13点整,布达佩斯。
Jókai站在楼顶上。冬季的天空很低沉,压在密集交错的以青灰和赭红为主色的屋顶上。高处的风从四面八方来,在相互碰撞中变得尖锐,从他线条凌厉的脸上划过时,便有了一种金戈相接的钝痛与凛然。
他紧了紧大衣,从口袋里掏出火,点燃一根烟。他已经很少吸烟了,平时带烟更多是为了交际,但现在他感到寒冷与烦闷。烟雾袅袅升起,在风中散开,到了高处就与白中泛着浅灰的天空融为一体,再也看不清。
手机铃声在寂静中响起,似乎也变得瓮瓮的。他掏出手机,是老友Váci的电话。
“哈,你一向不超过两杯的,昨天居然会多喝。你这家伙那么死板,没想到还是能放得开的嘛……不过言归正传,虽然你昨晚表现得……呃……有点可爱……但我总觉得很反常,怎么,受刺激了?”相互问候后,对方以熟悉的调侃口气说。
上周答应了Váci,约定这周四晚上一道喝酒,这么看来昨天的确去了,但奇怪的是,他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前天也是如此,从下班到第二天醒来的记忆完全不见了,除了睡眠,异常漫长而深沉的睡眠,仿佛是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他叹了口气,把近日的怪事告诉老友。他向来不必对他有任何隐瞒,而且这位老友是个神奇人物,他的点子多是些旁门左道,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很有效。
“……对,就是这样。”……“我去过医院了,无论是脑科还是神经科,检查结果一切正常。那些医生只能说是工作压力和强度太大……你知道我的,我无论如何不会被这些东西击垮。”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
“Jókai,你知道Belváros的吉普赛神婆吗?”……“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不相信超自然的无神论者,不过试试总不会有什么坏事。”……“就是你每天下班乘的那条线,提前两站下车。”……“对,就在Pilvax Café附近。她帮过我,虽然是个年轻姑娘,替人驱除魔障倒是很有一手的,人也很漂亮。……“当然,那不是重点。”……“那么回见,朋友。再见面时希望你已经恢复到正常状态。虽然你现在这样我也不讨厌。哈哈。”
Váci挂断了电话。
楼顶再次恢复寂静,只有Jókai一人,严寒的冬天甚至没有一只飞鸟。他默然伫立在风中,思考着Váci的话,又是不靠谱的提议,但是……他手中的烟静静燃烧着,直到灼到手指他都没有再吸一口。Jókai回过神来,把烟按灭在栏杆上。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掏出了随身的记事本。
北京时间,2017年1月13日22点整,厦门。
“又是一张橙卡也没有啊……”
丁安叹息着把手机插上充电,拧开床头灯。由于多年积累的习惯,他无法在半夜十二点前入眠,决定在剩下的两个小时读一些外文书。比起译本,原著有种纯粹感,这种简单的纯粹与外语的艰深并存,是很吸引人,也是很有助于睡眠的。
19世纪的匈牙利作家Mór Jókai写下了厚重的故事,一百多年后,丁安在灯下念着。作为非外文专业的学生,丁安很罕见地掌握了匈牙利语。他是那种从小就显露出语言天赋的人,却去做了建筑师。人总是浪费自己的才华。
Mór Jókai对风景的描写有种诗的意蕴,深秋的树叶,古老的街道,蓝色的多瑙河,似乎是被他收进了字里行间。他一直写着布达佩斯,最后死在了那里,在1904年。
北京时间,2017年1月14日0点30分,厦门。
丁安洗漱完毕,爬上狭窄的小床。他裹紧被子,平躺了下来。被子已经换了较厚的一条,但此刻就只是个冰冷的东西压在他身上。毕竟到了最冷的天气,他想,但毕竟是厦门,很快就会暖和起来的。
平常的一天结束了,但不平常的部分或许正要开始。“今天还会梦见吗……”他慢慢合上双眼。
(三)
丁安发现自己在拥挤的地铁里。车厢里的灯很亮,车厢外很暗,于是玻璃上清晰地印出车厢里的情形,如同一面镜子。他向那面“镜子”看去,却没有看见自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他知道,梦境开始了。
其实这张脸已经不能算是陌生了,因为丁安已经接连两天梦见这个男人,但他始终不能接受。这些梦似乎有某种联系,更重要的是,有共同的怪异之处。他是容易做梦的人,也曾梦见自己变成各种各样的人物,但无论变成什么,在梦中行动着的都是他本身。但这次与以往都不同,他不是变成了这个男人,这次的感觉更像是被塞进了男人的身体,仿佛是操纵战机的VR游戏的感觉,但效果比所有的游戏都要逼真。丁安有3D眩晕症,对于VR游戏向来是拒绝,这样想之后,他更觉得恶心了。
男人有着亚麻色的短发和英挺的鼻梁,镜片后的蓝眼睛反射出幽深的光。黑色大衣下的身材偏瘦但很结实,看得出经常锻炼,是那种毫无自觉地散发着荷尔蒙的有魅力的男人。丁安已经相当了解他,第一次梦见时就很了解,因为他发现了男人随身带着的名片和记事本。丁安知道他叫István Jókai,住在布达佩斯的心脏区Belváros-Lipótváros,也是建筑师。男人是和他一样的人,认真地记录下每天的事务,再认真地一条一条划掉,是活成了日程表的人。这种习惯成就了梦的另一个显著特征。
梦的开始总是在同一时刻的地铁上,显示屏显示这是17:30的布达佩斯。抛开别的因素,这是合理的,事务所业务不那么繁忙的时候,男人每天都在同一时间下班,又在同一时间坐上同一趟地铁,就像他每天坐同一趟公交。正是日程表们的生活,不断重复是乏味的,但永远准点能让人充满自豪,因此他们倒也乐在其中。梦的内容是丁安从男人的大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把男人对这一天剩余时间的安排一条一条完成,再仿照他的样子一条一条划去。梦里的一切事件不是在潜意识的安排下等待发生,他的意识异常清醒,是有选择权的,他完全可以无视记事本,来一场梦境的大冒险,但他没有这么做。就像一场游戏,按攻略来总是要比自己摸索轻松的,更何况他喜欢这种准确的事先安排。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只有这个习惯是熟悉的。
第一天的“任务”很容易。丁安在Deák Ferenc tér下车,走出地铁口,男人的公寓就在街对面。男人的记事本很详细,甚至写下了晚餐的内容,不知是因为太严谨还是记忆力太糟糕。他在一楼的便利店买了速食意面,在隔壁咖啡馆买了杯拿铁。吃完晚饭,没有记录了,丁安打开电视。
“……今日夜间布达佩斯及周边地区气温将普遍下降到零下14到16摄氏度……未来几日气温将持续下降……局部地区发布暴雪预警……”
“……零下14到16摄氏度……零下!”丁安边刷盘子,边听天气预报,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这里是这样冷的。他在暖热的厦门生活了多年,这样极端的寒冷理应是无法忍受的。只是无论是地铁还是咖啡馆便利店,暖气都开得极高,而在室外的时间极短,因此他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但无论如何,问题就在于太过自然了。
经过加热的水“哗哗”地流淌出来,温热顺畅的触感使人感到愉悦。丁安把洗好的盘子擦干,放进碗柜,又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沙发边坐下,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天气预报刚刚结束。他突然想起,这是梦啊,梦里自然是没有感觉的。虽然在梦中有如此清醒的认识十足奇怪,但一切都合理了,当所有的不合理构成了清楚的逻辑,其不合理本身就可以被忽视了。一个人能把自己所处的现状解释清楚是很难得的,因此是相当值得庆贺的,但不知为何,丁安心中反而涌起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丁安连换了几个台,最后停在一个歌舞频道。匈牙利传统的双人舞,漂亮的男孩女孩手挽手,随着音乐旋转翩翩起舞,女孩碎花的裙摆转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轮盘。
太过真实,也太过详细了,忽略常识的话,眼前的景象和现实世界何异。陌生的舞蹈,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生活。这一切如果只是梦,未免太可惜了。丁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居然希望这一切是真实的。
不,怎么想都太反常了,果然还是快点醒来,回归一成不变的安定的日常吧。
舞者旋舞着登台,舞台上的主角不停变化,但都长相漂亮身材优美,又穿着清一色的传统服饰,因此分辨他们是没有意义的……就如同,分辨梦境与现实也是没有意义的么?
舞曲的节奏很慢,舞步也是很舒缓的。尽管舞者换了一波又一波,乐曲始终没有停过。
一曲终了,全体舞者登台谢幕。
丁安关上电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10点整。这个数字是与一整天的疲惫挂钩的,尽管在梦里感到疲乏十分怪诞,但无论如何,到了为入睡做准备的时间了,没有保持清醒的理由。
卧室和床都比他自己的要宽敞得多,丁安钻进被子,打开床头灯。床头柜上堆着一摞书,多是些大部头的专业著述。他暗笑这是怎样的工作狂啊,连在床上都不放过自己。丁安想把枕头立起来,变成一个舒适的靠背,却在枕下发现了一本书,应该是睡前看完后随手塞到了那里。那本书明显薄了许多,正是自己最近也在读的Mór Jókai的《金人》。丁安翻到自己读到的地方,继续读了下去。
时针指向十二点。
丁安关了灯,把书塞到枕头下面。他本没有这种习惯,只是床头柜上的书实在堆得太高。这张床似乎真的带来了柔软舒适的感觉,丁安渐渐闭上双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行花体字,是那位Mór Jókai的原话:
“命运女神总是向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大献殷勤。”
随后那行字如同墨汁溶入水中一样消散,他的意识也随之沉入黑暗,与此同时,手机闹铃在他耳边炸响。他猛地惊醒,睁开眼看到自己窄小的卧室,把手臂抬到眼前,确认是自己的身体。丁安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是早晨七点。
他睡了七个小时,七小时的睡眠足够使他在接下来的一天从起床开始一直精力充沛。但这次他却觉得无比疲惫,脑袋沉重钝痛,明明睡足了,身体的感觉却像是熬了一宿。
第二天的梦有同样的开始。丁安握着扶手,在地铁快到站的时候,随着密集的人群摇晃,门打开,涌入更多的人。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今天的任务是……
“……18:00-20:00……陪Váci喝酒……”
这算是Lv2了吗,丁安想道,这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任务。但他还是按照本子上所写,用导航找到了约定的酒吧,准时到达。好在那个Váci坐在靠门的位置,一见他走进去就迎了上来。高大的男人,伸出肌肉发达的胳膊,大手揽着他的肩,带着他往吧台走去。
“哈哈,一秒不早,一秒不晚,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准点到,日程表先生。”Váci调侃道。酒保擦着杯子走到台前,似乎和他们很熟,打过招呼后Váci便说:“老样子。”
酒保端着满满的托盘走来。出于好奇,丁安倒了一杯,浓度太高了,但口感真的很不一般,因此尽管他酒量并不好,还是在Váci的劝诱下忍不住又来了一杯。随后丁安实在自觉不胜酒力,Váci倒也不再强求。虽然丁安早就听说匈牙利男人擅长喝酒,但Váci酒量还是相当使他吃惊,这个男人就这样一边说着今日的见闻,一边一杯杯地面不改色地喝完了剩下的全部的酒。其间丁安只能“嗯”“啊”附和几声,但Váci并不在意,似乎他只是说,他只是听,就足够了,丁安心说这正是Jókai与Váci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也说不定。这样想后,他真心觉得这个Váci是个难得的不错的朋友,因此并没有在意Váci说话的内容,也没有注意到Váci投向自己的透着怀疑的目光。
现在,布达佩斯时间1月13日17点30分,丁安又在地铁上了。
之前说过了,他是将每一天都活成日程表的人,现在,托这位István Jókai的福,连每天的梦境都变成程式化的了。丁安轻车熟路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在Kálvin tér下车……找Pilvax Café的吉普赛神婆……吉普赛……神婆?”
丁安盯着那行字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可真是太奇怪,简直可以称得上诡异了,拜访神婆这种事怎么看也不像会出现在Jókai这种人的日程安排上。丁安再次看向车厢玻璃,深邃的眼神,凌厉的五官,硬挺的大衣,确实还是那位István Jókai。
Kálvin tér靠近极负盛名的瓦兹大街。列车停稳,变成一座泄洪的大坝,又仿佛终于吞不下,将形形色色的乘客一股脑吐了出来。门关上了,丁安被人群推搡着向出口走去。是的,尽管觉得怪异,他还是去了。
他和女孩相遇的故事,就是这样的。
“Dékán,你的名字。”
多年后,他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但他会想起那个严寒异常的冬天,想起在异国街头,女孩凝视着他,这样笃定地说。尽管他这一生再没去过布达佩斯。
啊啊,这就是命运啊,他这样想道。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四)
布达佩斯时间,2017年1月14日17点30分,布达佩斯。
列车渐渐慢了下来,丁安合上记事本。Jókai今晚会直接回家,没有别的安排。
Kálvin tér到了,列车摇晃了几下停稳。丁安把记事本塞进大衣口袋,毅然决然地随着人潮走出车厢。或许是因为从小生活在曲径通幽的老城区,他对道路有着惊人的记忆力,无论是多么七拐八绕的小巷,只要走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凭借记忆,他很快走到了Pilvax Café,快步走过转角。
Gisela坐在街角的长椅上,那是她每天占卜营生的固定位置。与昨日不同,她面前没有排起长长的队伍,而是空无一人。Gisela把一叠塔罗牌塞进一只色彩斑斓的亚麻布口袋,抬头看见他,相互打了招呼。
“Hi,Dékán.”
“晚上好,Gisela。今天这么早已经结束了吗?”
Gisela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条织着小鹿图案的棉质围巾,在脖子上紧紧地围了一圈。她背起口袋,打着哈哈边走边答道:“然也,今天是周六,我也要过周末的。”
距离冬至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但天还是黑的很早。世界开始黯淡,景物变得模糊,一盏盏街灯缓缓亮起,散发出更加朦胧的古董般老旧的黄光。不时有风穿巷而过,丁安开始感到冷了。
“啊……这可真是不凑巧。能借你点时间吗?我需要你的帮助……只有你可以帮我……既然你……看透了我……”丁安裹紧大衣,跟着Gisela走向大路,勉力组织出了语言。
Gisela在转角处停下脚步,丁安走到她的身边。她转过脸,仰头笑着说道:“当然,我说过,我很乐意与你交谈的。”
丁安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指指旁边的Pilvax Café:“不介意的话,进去坐坐如何?”
Gisela仍然微笑着,但她摇了摇头:“不,Dékán,我不会去有暖气的地方。你知道的,一旦我知道那是多么暖和舒适的东西,我就再也不能低抗寒冷了。”
丁安感到惊讶,但联想到她的身份,还是住了口。他有所耳闻,许多吉普赛人缺少基本的生活保障,但他们不愿接受政府救济,因为那同时意味着管制。
“去河边吧。从这里穿过去很近。那是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而且风景很好。”Gisela提议道。
于是他们向多瑙河走去。
夕阳烫金了河畔的城堡和横跨两岸的塞切尼桥,多瑙河一望无际,漫天霞光把原本蔚蓝的河水染成了紫色。不可思议的是,如此恢弘的河流,整个河面都冰封着。冰层一看就很厚实,因为冰面上有很多人,大多是孩子和带孩子的父母。小家伙们穿着厚厚的衣服,无忧无虑地追逐嬉闹,围巾手套耳包将他们裹得严严实实。也有情侣牵着手漫步,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呵着气,缩在同一条大围巾里取暖。
“昨晚风雪很大,冷得要命,河水一夜就冻结了。”他们在河边的椅子上坐下,Gisela说道。她向冻红了的双手哈气,来回摩擦。
在很靠近岸边的地方,一个摄影师模样的男人蹲在冰面上,拿着单反,神情专注地拍着什么。丁安顺着他镜头的方向看去,赫然看到一只天鹅被冻结在河面上,它红色的喙插进冰层,动弹不得,如同一尊雕塑。丁安立刻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气温骤降,广阔的河面瞬间冰封,这只天鹅的喙刚刚探入水中就被急速扩散的冰面封住了,怎么也拔不出来。一开始它的身体还能破开冰面,但随着气温越来越低,它失去了挣扎的力气,连身体也被钉在了河面上。这可怜的美丽生灵,被活活冻僵了。
“嗯,可以想象的,昨晚气温一定突然变得很低。”丁安突然想起Gisela的话,讶异于这个衣衫明显有些单薄的女孩居然在没有暖气的情况下熬过了那样的夜晚。
“每年冬天都是如此吗?”丁安问道。
“不,不会。虽然这里的确每年冬天都冷的不行,但多瑙河像这样结冰,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我听家族的老人说,上一次完全结冰还是两百年前,那时候家族里最早流浪到这里的先辈都还没来呢。”Gisela说着,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站起。“哈哈既然这么难得,不好好体验一下怎么行。”她边说边笑着走到了冰面上。
Gisela在相对宽旷的一块站定。微微欠身,垂下眼睑,双腿前后交叉分立,把身体支撑成一个稳定的结构。突然她伸出了手,双手交替舞动,脚上也同时开始动作,时而跺步,时而旋转,时而跳跃。没有伴奏,但仿佛她流畅热情的舞步就是流动的音乐本身,自带一种神秘的扣人心弦的节奏。她穿着靴子,鞋跟敲击冰面发出脆响,一声一声似乎叩在心脏上。她一头茂密的棕黑卷发编成了许多小辫子,用一个宽大的发卡随意束在脑后,随着她热情的舞步也舞动飘逸起来。她脸上深色的肌肤被晚风吹得发红,又或许是双颊因为跳舞染上了红晕。她微微喘息着,在凛冽的风中调整呼吸,但她始终保持着游刃有余的优雅。她似乎完全不会打滑,仿佛她的脚下不是冰面,而是实实在在的舞台,又或许是因为她的节奏很快,偶尔的不稳也被编入了舞步之中,反而推动她旋转起来,整个人构成了一种动态的平衡。她欢快的笑容具有如此巨大的感染力,似乎能够升高四周的温度,仿佛就连脚下的万顷坚冰也能顷刻瓦解。她穿着洗旧的厚重冬衣,但丁安觉得她的舞姿无比轻盈,他想起第一天看到的歌舞节目,于是舞蹈演员和Gisela的身影重合了起来。当她每一次旋转,丁安看到不存在的裙摆绽开成巨大的花盘。
她身后是傍晚的天空,光线已经有些晦暗,但天边仍然紫金交映,仿佛这世界上所有最瑰丽绚烂的色彩都被抹在了这一角蓝宇。这些色彩是混了大量水的水彩颜料,沿着水天相接的分界线,迅速向两边弥散开来。如同一幅烂漫的印象画,他想,但Gisela无疑才是其中最美的一笔。
丁安有些恍惚,他明明是为了寻求离开的方法才来找她的,但这似乎不重要了,或者说,这个理由根本只是一个契机,只是推动庞大的命运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齿轮。而与此同时,尽管在他心中仍存诸多疑惑,他是为何会来到这里却仿佛渐渐形成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怔愣着,直到Gisela的舞步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隔着人群,她向他伸出手来,向他喊道:“来啊,Dékán,来跳舞吧。你看起来很冷,相信我,跳舞会让你暖和的!”
“呃……我?可我完全不……”丁安犹豫着,但还是站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哈哈没问题的,我保证,跟着我就好啦,很容易的。”Gisela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于是他向她走去。河面上明明有那么多追逐打闹,横冲直撞的孩子,还有眼中只有彼此全然不看路的情侣,可他们仿佛都主动地给丁安让出了一条道路,让他直直地,一步一步地,脚底打滑但步伐笃定地走到她面前。他挽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按照指示揽着她的腰,Gisela满意地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丁安跟随她动作的指引跳起了舞,一开始他的动作还很是生涩,甚至时常无法在冰面上站稳。但渐渐地他开始掌握保持平衡的技巧,也开始熟悉她的节奏,甚至觉得他们是共同演出了许多年,配合默契的舞伴与搭档。尽管身处寒冷的室外,不时有寒风吹过,但丁安丝毫不感到冷,Gisela与生俱来的热情似乎真的转化成了热量,从彼此交握的手中源源不断地传来。他们跳跃着,旋转着,渐渐远离了人群,向空寂黑暗的河心靠近,似乎会一直这样跳下去,似乎永不知疲倦。他仿佛听到心脏趋于同调,心跳的鼓动与血液的流淌呼应着相同频率的脚步声,在冰面上回响成巨大的轰鸣。但Gisela终于尽了兴,她收回搭在丁安肩上的手,丁安也就不再揽着她的腰,但如同约定好了一般,他们谁也没有松开紧紧相握的那只手。
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河畔的建筑物,横跨两岸的大桥相继亮起了炫目灿烂的灯光,把整个河面都照亮。堤岸上的岩石,深入水中的桥墩上也结着冰,在灯光的映射下,发出钻石般的光芒。风把岸边人的欢声笑语吹了过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丁安有些恍惚。这时Gisela开口了:“好了,那么Dékán,需要我帮忙的是什么?”丁安回过神:“哦,对,我正是为此而来……”于是他向她讲述了最近发生的种种自己都觉得荒诞的事情,换做别人向他讲这种事,他也会觉得难以置信。然而面前的女孩分明一眼就看出来他是丁安,不是István Jókai,因此如果是她,一定能相信的,她是这个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的世界里唯一可以用丁安这个身份相处的人。女孩沉默地听着他的叙述,时而点点头,时而陷入沉思。
末了,她说:“Dékán,我大致明白了。有一点必须肯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不是梦,我也是真实存在的,是确实活在这世上的人类。”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要说依据的话……既然你从没来过这里,要如何把布达佩斯复杂的街巷在梦中如实呈现?又如何知道去多瑙河的捷径?……而且,你是有感觉的吧?这样会有些痛吧?”说着她收缩掌心,用力挤压丁安的手。丁安点点头:“是的,Gisela,我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毕竟单凭我的想象,是无法创造出你这样的好女孩儿的。”
“哈哈,谢谢你,Dékán。”她笑道,复而轻轻叹了口气,“可是你想离开的话,我也是没有办法帮你的,很抱歉……我只略会一点占卜,那只是一种观测,无法带来什么实际性的改变……”
丁安慌忙打断了她的话:“不,Gisela,不需要什么改变,这就足够了,真的。可以的话,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Gisela示意他继续说。
“你是怎么看出我的?呃……我是说……怎么看出我是丁安,而不是István Jókai?”
女孩想了想,回答道:“嗯……事实上,我能感受到灵魂,能'听'见一些灵魂的声音……”
“……声音?是类似于读心术的能力吗?”
“可以这么理解,但是远远没有那么厉害。与其说是想法,不如说是潜意识的记忆更为恰当。也就是说,不是你自己的声音,而是你听到并有所记忆的,外界的声音。尽管那不过是一个代号,但我们听得最为频繁的,也是形成了最深刻的记忆的外界的声音,正是别人用各种各样的音色与音调呼唤我们的名字。所以我'听'到了'Dékán'。”
“可是Jókai呢?你又是怎么知道这具身体本是他的呢?”丁安忍不住再次发问。
“同样的方法,毕竟Jókai的灵魂,还在这具身体里,尽管处于休眠,但灵魂的声音还是可以听到。”Gisela看着他的眼睛,从容地说。
“……你是说,那位István Jókai还在这里?!”丁安大吃一惊,空着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心脏的位置。
“是的,但他睡着了,现在也依然睡着,大概等到明天早晨才会醒来?”Gisela思索道,“如果我的老师还健在就好了,她的能力要强得多,或许她能帮到你。”
“我很抱歉……”
“不,Dékán,无需抱歉,老师很早就过世了。”Gisela摇摇头,目光投向遥远的天穹。
“可是只是名字的话,要如何知道我'不属于这里’?”丁安又忍不住追问。
“不仅是名字,Dékán,我还听到大风裹挟海浪拍击礁石的巨响,海鸟独特的鸣叫,还有赤脚踩上沙滩,陷进去的细微的柔软声响。而且你的灵魂有种大海的气味,和家族里一些最年长的老人一样,是很令人神往的味道。”
她一定看到了他,他想,她一定看到了他日复一日地在傍晚时分孤身一人在海边游荡,一定看到了他不断被海浪卷走又带来,沙滩般沉积的寂寞。那是他与外在毫不相关的最深处的东西啊,他面对着她,眼角竟有些微的酸涩,就像是面对日落时分的大海。他在她面前太过坦诚了,做不出哪怕一点掩饰情绪的姿态,这也和面对大海时一样。他不易察觉地调整了呼吸,克制住落泪的冲动,开口道:
“……Gisela……你……很喜欢大海吗?”
“……是的。我在这个盆地出生,一直生活在这里,从没见过海。那些老人也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但那种咸腥湿热的海水的气味没有消散。他们从不提及过去,但在我有时会听他们讲大海的传说,海边的故事。因此我猜测我的家族来自克罗地亚或是意大利的海滨……事实上,我一直跟随外祖母生活。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祖母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他们,但我能隐约感觉到,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了……有时我会想,能回去母亲身边就好了。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我唯一能回去的地方,就只是大海了……或许我对大海,是有种……恋母般的情结。”
Gisela笑着说道,触及往事,眼中满盛的悲伤几乎要滴落,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转而问道:“那么你呢,Dékán,你又是从哪里来?”
“厦门。”
“……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唔……在中国的南方,是一座建在陆地和海岛上的城市,陆地和海岛,海岛之间,用桥连接,就像布达和佩斯②一样……有新建的地区,也有旧时的街区被保存了下来……是个潮湿又温暖的城市。对了,厦门是个没有暖气,也不需要暖气的地方。”
“真想去啊,只是太远了,我出不起路费的。可我真的好想见见你,好想认识你啊,想知道你多大了,用什么工作养活自己,想看看你的样子,一定是全然不同的,很温柔的长相吧。”Gisela轻叹着说道,悲伤从她的话语中毫无隐藏地流淌出来。
丁安伸出另一只手,改为双手握住Gisela的手,他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如同托着一件珍宝。“我会来看你的,很快就会,当然,是以我自己的样子。”
“那再好不过了,我会等你的。”
(五)
丁安再次刚睡下就被闹钟吵醒,当然,他是在厦门家中自己的卧室里醒来的。
昨晚与Gisela分别时,他想邀请她去吃些什么,但被对方以“节食”为理由拒绝了。丁安想到她可能是从来不吃晚饭的,不想打破这种习惯,就像她从不去有暖气的地方一样,于是他不再强求。他独自买了晚饭,回到Jókai的公寓。事实上,尽管女孩的话很不可思议,但足以让人信服,而他的主观意志也早已给出了答案,但他仍不确定这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不过他已经决心要真正地来一趟布达佩斯了,就算见不到Gisela也无所谓,就当是一次旅行好了,他这样想道。十点钟,准时上床,窗外传来凛冽的风声,拍得窗户砰砰作响。丁安抽出枕头下的那本《金人》,他也曾想过是不是就像奇幻小说和电影里那样,这本书是类似于“门”的存在,连接了两个世界的人。于是某次临睡前,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看书。但是没有用,意识短暂地黑暗之后,他又来到了布达佩斯17:30的地铁。丁安心不在焉地将手中的书翻了几页,突然想到Gisela的话,Jókai还在这副他自己的身体里沉睡着。丁安不禁想道,如果他一直不睡,一直等到Jókai醒来,会发生什么?然而他究竟是围绕着时钟生活的人,生物钟因此比常人要顽固许多,零点过了一刻,他不胜困乏,维持着靠在床上的姿势就闭上了眼睛。
闹钟刺耳的铃声几乎是立刻响起。
丁安顾不上熟悉的一宿没睡般的疲劳与头痛,挣扎着下床。他把早餐拿到电视机前,在沙发上坐下,就着早间新闻吃了起来。巧的是,电视机播送的正是布达佩斯的新闻。
“匈牙利布达佩斯,北京时间1月15日六点整,当地时间1月14日23点整。暴风雪覆盖布达佩斯全境,气温急剧降低。截止到目前,共计35人死亡,其中多为无该国国籍的流动人员,因缺乏供暖设备和保暖用具而冻死……”
丁安放下筷子,死死盯着电视屏幕。可以看出是吉普赛人聚居的窝棚区的景象,镜头不断切换,但他还是一眼从脸上覆盖着白布,整齐码在路边等待相关部门运走的尸体中,看到了Gisela昨晚穿着的那身衣服。她还围着那条小鹿图案的围巾,那只色彩斑斓的口袋正放在她身边,里面或许还装着她用来占卜的道具。
电视上显示,现在是1月15日7点30分。他颤抖着关掉了电视,不知道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他的头更加疼了,钻心的疼,仿佛有人正拿着一把尖利的锥子,用力刻画着他大脑上的每一条沟壑。他把额头抵在茶几上,双手捂着脑袋,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七小时,布达佩斯和北京的时差是七小时。
他突然用力地干呕起来,可除了眼泪,什么也没从他身体里流出来。
他想他再也不会梦见布达佩斯了。
①Dékán:匈牙利人名,等同于英语的Dean
②多瑙河将布达佩斯分为布达和佩斯两块
后记
今年快过年的时候,我,我妈和我婶婶还有弟弟视频聊天。我婶婶带着我弟弟移居布达佩斯两年多了。婶婶说布达佩斯今年冬天异常寒冷,动辄零下二三十度,很多街头流浪的人冻死了,其中许多是吉普赛人,他们不愿接受救济,没有暖气。
我如今大多数时间住在厦门,厦门最冷的时候大概也有十多度。假期回家,家在江苏中部,最冷零下四五度。因此我对零下二三十度其实是没有实感的,但我生性厌恶冬天和寒冷。我想到那些被这种程度的寒冷折磨至死的吉普赛人,想象其中或许有正值好年头的爱斯梅拉达式的女孩香消玉殒,感到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一定要得到过爱,因为只要她在生命的最后心存爱与希望,死亡就不是无往而不胜的。于是我写了这个故事。
几点说明:
①我本人并没有去过布达佩斯,因此如果对这座城市的描写有明显不合实际的地方,还请见谅。
②关于题目“梦游人谣”。
取自我最喜爱的西班牙诗人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的同名诗,他在那首诗中写到一个吉普赛姑娘:
“那吉普赛姑娘
在水池上摇曳。
绿的肌肤,绿的头发,
还有银子般清凉的眼睛。
月光的冰柱
在水上扶住她。”(戴望舒译版)
③关于故事发生的时间。
从丁安第一次梦见布达佩斯到发现Gisela死亡,加上时差的因素,一共历时五天。可能从实际来看感情发展过于迅速,这个安排其是因为罗密欧与朱丽叶从相遇到殉情也是五天时间。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是'Verona, Sunday morning'到'Verona, late Thursday',也就是从周日到周四,但鉴于丁安和Jókai工作的原因,做了调整。改成从1月11日到1月15日,从周三到周日。更重要的是,1月15日是我从厦门回家那天,我记得那是厦门最冷的时候。
④关于人物设定。
除了丁安和Dékán,所有的人名均取自匈牙利历史人名。丁安,取自定安,安定的含义。
丁安和Jókai是建筑师,仅仅因为在高考前我都一心想做建筑师,但因为高考发挥不好最终没能念建筑系。因此那句“人总是浪费自己的才华”并不含有这个职业的偏见,而是相反的意思,是表达我对自己的遗憾。当然,我对这个职业的描写可能有偏差,还请见谅。
对于Gisela外貌的描写,参考了《海贼王》德雷斯罗萨篇的维奥拉公主,但Gisela的年龄应该比维奥拉出场的时候要年轻一些。
事实上,“吉普赛人”这一称呼本身有一定的蔑称意味,更为准确的称呼应当是“罗姆人(Romany)”。但考虑到普遍来说“吉普赛人”在国内的使用更为普遍,而且我的婶婶确实说的也是“吉普赛人”,最后决定还是使用这一称呼。
⑤关于摄影师拍摄冻在河面的天鹅这一情节。我婶婶提到我弟弟到冻结的多瑙河上拍摄被冻在水面上的鸟,而我在百度找到了这张图片。
我弟弟拍的其实是鸽子,在文中根据这张图片改成了天鹅。
⑥关于地点。
连接布达和佩斯的桥有九座,塞切尼桥应该是其中最古老的一座链子桥。
我并不确定多瑙河上次冰封就是200年前,200年前其实是发生了一件事促成了塞切尼桥的建成。
当时多瑙河上只有木质浮桥,到了冬季,人们就拆下浮桥,驾驶马车直接从冰面上到对岸。但在刚结冰时,河上没有浮桥,也不能通过马车。1820年,身在佩斯的匈牙利贵族伊斯特万·塞切尼伯爵忽然得到父亲在布达病危的消息,但等到浮冰融化他才能赶去布达,但父亲早已去世,他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于是伯爵决定建一座永久性桥梁,即现在的塞切尼桥。
我并不知道九座桥各自的具体位置,因此我并不能确定从瓦兹大街到多瑙河最近的路是不是会走到塞切尼桥下。
所有的地铁站的名字都是根据百度上找到的线路图和旅游攻略图估算着写的,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应该那几个车站下车,以及这两张是不是最新的线路图。
最后感谢你读了这篇任性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