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年底到,感觉时间就像你经常说的那样:“穷日子难熬,不愁吃不愁穿的日子过得真快啊!”
是啊,过了这个年后,你就是九旬老人啦!而我,也是半百岁数的人了,大姐、哥、二姐他们都已退休,连妹妹都四十多岁了。但我们在你面前还都是孩子,是你的五个没长大的孩子,你说是不是啊?
那天,乡下在建的房子封顶,我们姐妹四人接到我哥的电话后,立马从不同的地方赶回去祝贺。我们又一次团聚在你的身边。我们欣喜的发现,你,还是那样的有趣,那样的勤勉。你烧的那几道拿手菜,还是那样的风味独特。我们围坐在一起,冬天的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暖的。你用慈爱的目光打量着我们每一个人,听着我们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你欣慰的笑了。
吃过午饭后,你陪我们在新房子的前前后后走走。你说,这是你此生第三次盖房子了:“四十多年,盖了三次房。”你像是对我们说,又像是轻轻的自语。于是,我们又一起坐到你的身边,听你讲那过去的事情。
你那时很年轻,你说,年轻的你在那个叫做“虹桥”的小镇上很风光。那时候,我们家族在小镇上有两大商行,一个经营木材,一个经营粮食。你和二叔、三叔都被称作“章家三少爷”,后来,二叔、三叔都到外地工作了。合作化时,你也离开小镇到县城上班了,“你母亲不愿到城里去,就带着你们俩回到了你外婆家的这个地方。”你指着大姐和我哥,又指了指我们这个村庄说。
大姐和我哥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听你说他们俩时,他们俩都相视顽皮的笑了。你说,你们娘仨在乡下的日子很苦很累,所以,你经常在晚上下班后步行十几公里的路赶回来,帮着做一些农活,为的是多挣点工分,秋后好多分点口粮。
你说到这里时,看了看我,我知道你又要说到黑夜里走在那片荒坟堆的故事了。小时候,夏天的晚上,村里人都喜欢聚在一块乘凉,然后,大家轮流讲故事。轮到你讲故事时,你就讲过这个在我当时认为是最最可怕的“鬼”故事。因为我胆小,听完后,那阵子,每天晚上我都用毯子捂着头才敢睡觉。
“其实,那也不是鬼故事,但却把阿群吓得要命。”你望着我,这样解释着:“那天晚上,天下着小雨,我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在厂里食堂里买的十几个大馍包子带回家。路过经常走的那片坟地时,发现前面有个影子在晃动,从来都不相信有鬼神的我,那次也有点疑惑了。难道真的有鬼?我收起了手中的伞,连续大声的咳嗽着,那影子听到我的咳嗽声,竟站住不动了,所以,我确定他不是鬼是人!”
你说到这里,又看了看我的反应。我说:“爸,你继续讲,我早就不怕啦!”
你说那是镇上的一个流浪汉,因为迷路了,正在犯愁呢。你和他共打一把伞,摸黑把他送到通往镇子的大路上,临走时,还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大馍给他。
“人,都有难处的时候。”你喝了一口茶,继续和我们说着往事。
“七一年的夏天,我们一家都住在大队部的两间旧房子里,那时,阿珍还没有出世。”你又说到妹妹了。妹妹是七一年的秋天出世的。你总是说妹妹出生那年,你干了件大事,就是花一百块钱买下了村口刘大爷家的三间草房。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你:那时候的一百块钱相当于现在多少钱啊?
你摇了摇头说:“无法估算!但在十年前就有人出二十万买这块地。”
我们不禁发出一声惊叹。你说,我不卖,这是你们兄妹五人的根,再多的钱我也不卖!再说了,人,一定要有自己的窝!那年住在大队部的危房里,你们俩个小姐妹和你母亲的命差点都丢了呢。
这次轮到我和妹妹相视一笑了。关于这个故事有很多版本。母亲健在时和我们说过一种版本,大姐、二姐、哥哥他们仨说的又是一个版本,今天,我们聚齐在你身边,听你说的应该是最原始的版本了吧。
“那年夏天,天特别热。”你开始讲我和我妹妹躲过那一劫的故事。那时候,我三岁,妹妹更小,还在我母亲的肚子里。那天晚上大约九点多钟的时候,你回到家,带了一个大西瓜回来,进门后,便招呼我们吃。大姐、哥哥、二姐他们仨听到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围在外屋的锅台上啃西瓜。母亲因为当时快要生我妹妹了,所以早早的睡下不想起来,我偎在母亲身边睡得很香。
你说,你进房间喊我们出去吃西瓜,你抱起我又扶着母亲走到外屋,就在我们刚离开房间只有几秒钟,那靠北边的一堵墙突然倒塌,正好压在我们睡觉的那张床上,可怜那张床,被压得稀巴烂。好险啊!你说,哪怕迟了一分钟,你们都被压到了。
这是我听你说的这段惊险的往事,但母亲和哥哥姐姐们说的都和你说的不一样。母亲曾说,那晚她有种预感,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似的,所以,当她一听见你进门的声音,她就拉着我出了房间,然后,那堵墙就倒了。而哥哥姐姐们说的更不靠谱,他们竟说是他们进去喊我和母亲出来吃西瓜的。所以他们后来每每说起,我和妹妹都表示打死也不相信:“你们那时光顾着吃,还能想到我们?”我和妹妹总是这样反问他们,他们仨就说:“晓得当初不救你们,两个白眼狼!”我们俩就说是我们命大好不好?
不管是谁救了我们,你总是客观地分析这个事。你说你也发现了墙上的裂缝,之所以那么快会倒的主要原因是大队部增加的两台碾米机的振动导致的。墙倒塌后的第二天,你便在村里托人买房了。当好心的刘大爷答应将村口的三间草房卖给你时,你高兴得连夜回到厂里向同事们东拼西凑的借了将近一百块钱,“最后缺的一块多钱还是阿霞将她存的压岁钱拿出来了。”你满含赞许的眼光看着二姐说,二姐腼腆的笑了。你说,你们兄妹五个,只有阿霞能余钱,而你们两个小的,简直就是“到手光”(方言:月光族的意思)。我和妹妹嘿嘿的笑着说,谁说不是呢?所以二姐家最先买房买车啊。
你说那三间草房买过后,你又将它翻建了一下。家里的经济虽然一下子更紧张了,但我们的居住条件比以前好多了。那年秋天妹妹出生了,“妹妹的出生让你有点失望吧?”我开玩笑的问你。你说,在农村种田,家里的男劳力越多越好,而我们家只有哥哥一个,挣不到工分,每年的口粮都分得很少。
“但是,我和你妈从来没有因为你们是女孩子而袒护你哥哥。”你愉快的对我们四姐妹说。
你的谈兴越来越浓。但我哥打断了你的话,他怕你冷,装了一个热水袋给你焐手。大姐也怕你累着了,忙催促你休息一会儿。我抬头看看西边的太阳已落下了一半,尽管我们还想听你讲很多很多关于从前的事,但实在不想影响你休息。我知道,你还想和我们说有关母亲、有关第二次盖房子、有关我们兄妹成长的故事。我们说,春节回来你再讲给我们听吧,你欣然应允。
我们和你一起吃过晚餐后,便要各自回家了。你和哥哥送我们到村外的小桥边,久久没有离去。我想起了从前我在镇上上学的那几年,每到傍晚,你就站在这个小桥边等我回家,你接过我的书包,牵着我的手,领着我走进飘着菜香的家里……
我们的车已开出好远了,回头看见你的身影越来越小,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知道下一次的团聚将在什么时候。虽然说好了春节回去,但大姐今年要到南方的姨侄那里过年,哥哥和二姐也要到外地和他们的孩子们在一起。
“我肯定回家陪爸爸过年!”妹妹见我有些伤感,悄声的对我说,我点点头,我说,我也肯定回去和你会师的。
妹妹被我逗笑了。我们计算着春节还有多少天,我们想象着和你在一起过年的快乐场景:吃着你做的菜肴(你如今年龄大了,当然不会再做很多菜了);陪着你看你喜爱看的戏曲频道的节目;听着你缓缓道来的乡村趣闻;还有我们永远也听不够的那些过去的事情……
坐在您的身边,听您讲那过去的事情,是多么的温暖、甜蜜、幸福!虽然你已年老,而我们也不再年轻。
end
我是陌上红裙,谢谢你的阅读!